《章华终宴所(骨科)》 第一章罪与祸之始 “公主!公主!” 女子玉白香肌,唇红如桃,眸子里却若寒江涩水,幽愁暗恨绵绵。(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 她的脸上平静异常,似神女一样无悲无喜。她应该是这样的,敬朝素有名望的公主,向来气度不凡,进退有度。但此时她犹如被握在手掌心的红莲,只待稍一用力就可让人捏成污泥。 将要消融的她,看见了自己襁褓中的亲子,照样吩咐她将他带走,不肯多看他一眼。 那个淡然的身影逐渐淡出了赵丹伊的视线,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清楚,然后一抹眼睛,发现那早已积蓄的泪水滑满脸庞。 车马远去,徒留公主府上下在夜里彻夜惊呼。那铃随颠簸而自然地轻晃躯体,发出细弱难忍的声音,让此夜的帝都更显空彻。 赵丹伊抱着孩子,不停地四下张望寻找着附马。驸马不在,他怎么偏偏在这时不在。她的手几乎要瘫软下去,婴孩哇哇大哭,仿佛能感知到自己命运的骤变。 她无力再去哄这婴儿,只是依旧不断催人唤来驸马。 “驸马还在楚地,一时半会赶不到这里啊!”管家哭道。 这难道就是公主的命了么?她不信的。 铅灰的天中镶进了古铜色的圆月,而无光无彩的大地上长满了尘埃、朽木与尸骨。 伤心的河流就在这空洞游走,饱含着公主那长长浅浅寄给丈夫的叹息。尚在远方的丈夫于大风大雨望见了来归的飞鸟。 羽毛,坠到他的衣袖间。它上面还有温度,像最后一支燃着的香。 周霁再望那飞鸟,它犹如来时,已然在世上消逝无痕。他刚刚想发出一声疑问,那被遗忘的河流就惊起波涛,重重拍上这虚无凝涩的王宫。 周霁的同胞弟弟周云听说了公主府的惊变,这几日也是寝食难安。 周霁得知公主府出了大事,连忙就从楚地赶了回来。弟弟到城外给他接风,周霁无暇多说,便骑马赶到了公主府。(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大人!大人!公、公主她……” 他见公主身边的女官哭泣抱着儿子,忽然心头一疼。 他大感不妙,来不及换衣,急忙问道,“怎么了?公主她在哪里?” 赵丹伊这才回过神来,她先把孩子交给旁边着急的奶娘,再压着哽咽的哭腔解释说:“大人,陛下究公主助南阴王叛乱之罪,拉公主进宫想赐死她!” 周霁身子有些不稳,“叛乱?赐死?” 他脑袋嗡嗡作响,周围的侍官仆从的话语顿时成了听不懂的外乡话,噼里啪啦将他从高台砸至谷底。 忽然有一人叫道,“既然是赐死公主,为何不直接灌酒,反而请去皇宫?”周霁猛地转向她,“公主是怎么走的?” 那人迅速回答道,“乘马车而去。且随行者中无军士。” “无军士……”周霁下意识念道。 他立住身子,恨恨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缓缓叹息,“为何如此……” 几日后,公主的死讯传至公主府。 不吃不喝的驸马吊着一口气,只希望听见自己发妻的消息 让驸马彻底断送性命的,还是后来不久,某辆马车的再至。 “是我帮助宋王,不关公主的事,怎又会牵连阿衡?” 周霁死前还在喃喃此句。床前的众人听到这些,莫不嚎啕拭泪。旁边的周云顿时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 回周府后,他脚步沉重地迈进妾室的房间。刘氏与他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儿子,白嫩可爱,讨人喜欢。周云曾经很是不喜此子,总嫌弃他生母的身份,甚至不想要他入族谱。 可如今经历过兄长一家的死亡,他终于感悟血缘亲情的另一面。割不断的牵挂与思念,即使万水千山、重重宫阙也难以阻隔。刘氏有点胆战心惊,看着丈夫静静凝视怀中的稚子,又止不住的颤抖。 周云忽然抬头,冷冷看着她,“照顾好他,你后半生可安然度过,不然,就替他偿命吧。” “是、是的,大人……”刘氏声音细弱。 不敢追问过多,见丈夫欲离开,刘氏连忙接过自己命运的主人。这时候他还小,安静地沉睡着,呆在亲人的臂膀中度过漫长的夜晚,不知道周府的未来,也不知道这个王朝的命局。 皇帝接来一个不知父母的婴孩,转头送给了陆贵嫔。陆贵嫔伸出手触碰了孩子的脸庞,瞧着皇帝讨好的模样,敛去心中嘲意,面上却依旧不语。 皇帝也知她的性子,叹了口气,“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又何必?” “多谢陛下。”陆贵嫔立马道谢。 皇帝顿时被哽住了。 孩子由于非皇帝亲子,再加上是罪臣之后,虽受重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周季蘅在宫中并无明确的姓氏,宫人只道他是陆贵嫔与前夫之子。陆贵嫔对他倒是冷落,让几个宫女照顾他的起居。 小孩长大后,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陆贵嫔怀孕后,就基本没怎么过问他了。他也不爱说话,殿前的花草石子就是他的玩伴。 不久,陆贵嫔诞下一女。宫人们见陆贵嫔的举止表现,不由得嘀咕,这恐怕是天生不爱孩子的女人哩。周季蘅倒是喜欢跟她呆在一起。 女孩两岁时,周季蘅生了一场大病。雨下得泥泞又刺骨,摧残一切野草般的稚嫩生命。宫人们生起少烟气的炭火,不仅给小皇女取暖,也给久躺病榻的周季蘅顺道暖暖身子。 起初周季蘅还能看她几眼,自从生病,他们怕他把病带给比他还小的妹妹,就不让他们相见了。周季蘅本来话就不多,这下一病,就更是成了小哑巴。 稍微得了精神的他朝宫女嘟嚷道,“我多久才好呀?” 绿摇摸了摸他的头,“很快就会好的。” 他揪揪阶下的白色花瓣。 “花,又活了一次。” 绿摇不改笑容,“你也能。” 雨确实没有带走他的生命。他继续跟妹妹活在宫廷的一隅小小角落,对于他们而言,这已是极大的天地。 妹妹叫元琦。他跟其他人一样喊她,阿奇。实际上两个字不是同一个字,他区分不出来,只知道他仅需要极小的力气就可以呼唤她,她就立马嘟嘟嘟跑到他眼前。 “阿奇!” 元琦听到后,朝他那里好奇地走过去。 周季蘅发现了几块石头,颜色和花纹均不相同。 “阿兄好厉害!我要……”她蹲下来,顺手拿了一个最光滑的美石。她的力气毕竟孱弱,没拿稳,石头又砸进土壤里,她又把它挖出来。 “我的石头,哪个没被你拿走,贪心鬼。” 周季蘅轻微抱怨着,却没阻止她。 元琦学聪明后捡起一个小一点的,宣布道,“我的了。” 她冲着哥哥傻笑。 此时的望仙阁并无肃杀冷寂之象,曦光朝起,群芳相依。旁边墙上的刺靡花似被渡上一层金纱,周遭是粉与金的尘香。翠蔓中生有红粉花面,随风摇曳,如粉雕玉琢的儿女一样肆无忌惮倚靠在墙边,张扬地笑。 周季蘅望着她,掩住想哭的情绪,勉强露出跟平时一样的笑容。 他走的时候很安静,大抵是皇帝不喜宠妃也不喜。第二次大病,周季蘅还是没能经受住,彻底离开了皇宫。 他静默地离开了,并没有惊动多少人。毕竟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活不久的,即使命大,也活不长罢。 元琦发现哥哥不在的时候,刺靡依旧动人。小女孩望着堆在墙边的石头,平时想要什么便得什么的她大哭了一场。 “阿兄在哪里?我要找他去……” 宫人来哄,“他只是一时离开了,过几日便回来。” 女孩稍稍凝住哭声,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真的?” “我们可都看见了,他呀,马上会回来的。” 元琦从未觉得日子如此漫长难捱。满院的花,可口的食物,新奇的玩具,都不足引起她的精神。夜晚是太阳睡着了,白日是太阴沉睡了,如果是日月并行,那么更漏是不是会变得更快? “阿琦,明日起,去跟皇后一起生活吧。”父亲有日过来,对她说道。 皇后待她很好。即使在皇后膝下,她也等他回来,一起在花架下嬉笑玩乐,度过没心没肺的日日夜夜。 新生自死亡的边缘撕裂出惊人的破晓。有一日,宫中有了骚乱和颤动。景元琦从未见过大家一起急匆匆的模样。 绿摇笑道,“阿琦出生时也是这样,只不过不知道罢了。” 众人都是欢喜的,让她感觉平时静如水的中宫有了不少生气。 这时候有宫女急急忙忙过来,见皇后在,连忙说道,“娘娘,陛下请皇女。” 皇后恍若未闻,把刚出生的孩子抱近元琦,“阿绮,看看弟弟吧。” 元琦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几乎是肉乎乎的粉团,像极那些蜷缩在大猫旁边的小猫,“可爱……” “娘娘!!”宫女似乎是着急了。 “我知道了,立马就派人送她过去。”皇后转头看向她,冷冷地说。 景元琦胖乎乎的小手就往襁褓里圆润的红脸蛋上摸去。好软,摸起来很舒服。 “呵呵,阿绮喜欢弟弟吗?”她赶忙阻止女儿的乱动,眉目中尽是母性的温柔。 景元琦露出了刚开始长的乳牙,学着母亲的语调,懵懂地笑:“喜欢!” 皇后望着婴儿,目光像一条贪食的口舌噬遍他稚嫩的脸。“我也喜欢弟弟呢,毕竟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景元琦没听出来母亲语气的诡异,吮吸起手指也同样看着弟弟。他看起来好小一只,该怎么长到她这般大?不过听她们说她以后有伴了,可以跟弟弟玩耍,她还是很兴奋。 “娘娘,陛下请殿下去陆贵嫔那里。”进来的是一个宦官,衣衫有点凌乱,应该是那里也出事了。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冰冷了起来,“知道了,我立马安排宫人送她过去。” 见宦官走远,她却依旧没有动作。景元琦听不懂他们说的,继续坐在母亲和弟弟旁边听她絮絮叨叨。 第二章无尘折芙蕖 她在中宫日复一日就这样等下去,见着那襁褓儿逐渐会咿呀叫唤,会跌跌撞撞朝她走来,也没见再来一个人把她接回原来的住处,去看望生病的兄长。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弟弟那小腿走路还不很熟练,但他还是加紧地迈开步伐追逐着她。梁柱、女墙、桑树、屏风……姐弟俩玩捉迷藏大抵就是在这些小天地嬉笑打闹。弟弟还不会说话,但看着姐姐也会跟着含糊不清地笑起来。 “我们拿着这个东西做标记,你埋起来,我来找。”景元琦手上是一根骨头,前几天在花园里发现的,正好用在这个时候。 此时只属于她的小仆从认真配合并点头,“好,好……” “哎呀,不热么,你们满脸都是汗。”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回头一望,是绿摇。 贴身照顾他们的绿摇拿起汗巾,先给不知道擦脸的景令瑰抹了一把,接着给他姐姐擦汗。 等绿摇凑近景元琦的身旁,景元琦闻到她身上有浓郁的香气,呕得她非常不适。“绿摇,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 绿摇手臂僵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把汗巾递给元琦。 “刚出去一趟,也许沾上了什么味。”绿摇笑着说。 景元琦没有细究,“哦……这太呛人了。阿归,我们回去吧。” 绿摇过去把景令瑰抱在怀里,景元琦在前面走着。景令瑰闻到她怀里的气味,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姐弟俩回了殿内,绿摇就急匆匆地走了。她来到廊下,招手示意那些宫人过来。 “我有话要跟你们嘱咐,都过来点。(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 偌大的中宫,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以后少去香炉那里……还有,盯着他们一点,莫让他们去御花园。” 绿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拿到骨头的,思来想去,恐怕只能是御花园了。皇后旧时爱宠的尸体就埋在花园里,所以那里的花草长势喜人,格外鲜妍。 她此刻眺望闷得已发青的天,鼻息被密实的香气所桎梏,眼前顿时一黑。绿摇想起白天黑夜都在干活的农家,舂米织布的母亲,采桑拾果的大姊……劳累的血汗已经飘然而去,在梦中仅剩筋骨的疲惫;那醇厚的稻香果香,依旧在血腥的皇宫撩动着她,血脉牵引她的思绪,让她早日回到粼粼的莲池里。 “绿摇姊姊,陛下来了!” 她回过神来。 比起宫人的一片惶恐,皇帝倒是没在意。他一身常服,脚步匆匆,脸上的表情令人分不清是悲是喜——不过看上去,也不大可能是高兴之色。 不同于整天玩闹的孩子们,宫人或多或少知道点什么。即使是侍弄花草的闲活,他们也很少能高兴起来。 两年亡二妃,纵然喜得贵子,皇帝也称不上喜悦,陆贵嫔的亡逝,更让他无比伤怀。 他所怀抱的女子已成冢中枯骨,所有罪孽执着也已随着她的逝去变得不知本来面目,徒留人世的景峥恍惚以为自己依旧在吴地为藩王,看着江南莲女乘船摇过绿塘,在夜中拨开莲花去往月升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燃满烛火的望仙阁里走出,怀着后知的怒意径直前去了皇后那里。 皇后很快出来迎接他了。 “陛下。”容南莲正宝贝着自己的儿子,见景峥过来且面色不善,有些许疑惑。 景峥见这个女人波澜不惊的模样,压下些许不适,正好女儿不在,他就直接开口询问:“从你这里到望仙阁,一刻钟便可以走到,为何不见阿绮?” “原来陛下问的是这个,先前陆贵嫔一直久病,是妾疏忽了。”容南莲淡淡回应。 他盯着容南莲,可她向来如此傲慢诡僻,难以刺痛她的心房。 不见她慰问宫中嫔妃,却对子嗣如此上心……景峥反复琢磨这位贤后所做所为,终有疑虑,装松懈之态,笑着宣布:“皇后说的是,我也对孩子们关心甚少,为父不慈。明天开始,这两个孩子我要接到身边亲自养育。” 话音未落,他便捕捉到容南莲愤恨扭曲的面庞,对方也是伪装好手,顷刻间又是盈盈一笑,点头称是。 夫妻之间,猜疑若此,真是世间笑话。 当天夜晚,姐弟俩就跟着一干宫人,离开了中宫。 景元琦倒是已经习惯这种突然的变动,一言不发趴在绿摇的背上看着中宫即刻消失在宫墙的转角旁。景令瑰倒是哇哇大哭,伸手就要容南莲,奶娘得到了他父亲的口谕,干脆狠下心来,步伐加快,把他送走了。 生母均前后崩亡,这本无此孽缘的姐弟二人,未来命运也有些迷离恍惚。景峥担心孩子,便下旨让道易二家为孩子们祈福和占卜。 宫闱间起清香,立仪仗,望之便神情肃穆。让那些作法道士震惊的是,有天一个衣着妖异的女巫径直闯进了这片道法庄严之地。 她的衣裙灿烂得有些刺目,如同浮在暗湖上不惹尘埃的落花,肆无忌惮地冲破了所有隐晦的心思。 父亲召来的女巫看着她的眼睛,张扬地笑问,“殿下,您知道皇宫里最稀奇的是什么吗?” 景元琦看着郑菟。 她懵懵懂懂地回答道:“也许是阿娘的那些宝贝......?” 郑菟笑了,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庞,紧紧直视她的眼睛。 “是凤、凰呀。” 景元琦喃喃道,“凤凰......”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望向这无比高大的女人。郑菟捂嘴轻笑道,“公主殿下,我要走啦。这次,我真的是要走了。” 郑菟推开沉重的宫门,朝她遥遥看了一眼。 门外的天尽头,正好有只被霞光染上色彩的大鸟。景元琦清楚地见到,郑菟的衣袖化成了修长庞大的翅膀,朝那里飞过去了。 “那个郑菟吗?”绿摇惊讶。 景元琦殷切地点点头。在她探究的目光下,绿摇叹息了一声,说:“郑菟已被陛下遣走了。” 她恐怕真是化作一阵风飞走了罢。 —— 坐在蒲团上的皇帝抬头仰望自己日夜供奉的佛像,随后又无力垂下眉目,长叹了一声,手指触到地面,有一下没一下随意叩击着。 “秉全,郑菟在哪里?” 旁边年轻的宦官连忙放下手中添香的活,恭敬回答道,“她最近被皇后喊去了,也许就在中宫。” 微弱的叩击声顿时停止了。秉全耳尖得很,立马捕捉到了君王的变化,内心不自主忐忑起来。 “中宫么……” 景峥很久没来过中宫。一到中宫附近,他就望见大片大片的夹竹桃,花桃茎竹附近衰颓的潮湿气息到处飘摇。紧接着,被霭风送来的密实香气让他有点心慌,这不是活人该闻的香。 他随手掐去了几朵最大的花。路上的石板软烂得有些塌陷,四周都是湿滑的苔痕,他脚步不是很稳。 他遣散了宫人。跟自己的皇后在一起,不需要旁人在场。 但中宫太过于安静了,这种近乎无人的情况,又让他渗出几分对望仙阁的回忆。他曾无数次惴惴不安地在空旷的阁楼里来回踱步,与金雀觚棱下,那随风自嗟的九子铃和成一曲追魂的逝歌。 屋内有女子细细的呜咽和似哭的呢哝。景峥叹气,拨开迷昏的云雾,“皇后平日也如此爱玩么?”随即推开了门,他波澜不惊地看着皇后和床上的女巫。 “陛下,您真是会发掘人才。郑菟不仅会卜卦献诗,还会各种奇器妙术。可真是一个宝贝呢。”容南莲稍拢衣服。 郑菟大气都不敢出。自己今天,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景峥动了动嘴唇。“将她逐出都城,非诏不得回京。” “那我呢,陛下。”容南莲依旧笑盈盈,双乳微颤,半分不见胆怯。 “你……”景峥走向前去,无奈道,“把嘴张开。” 容南莲笑道,“是什么毒药呢?陛下可以告诉我嘛。” 指尖碰触到湿热舌头,他不作声地温柔玩弄着容南莲的口腔。等容南莲瞳孔震动时,景峥冷漠地将几朵夹竹桃粗暴地塞入她的嘴里。 “吐出来几口,就再吃几朵。皇后挚爱此花,想必能以花为食,填肚馈肠。” 不再看已经浮现痛苦的皇后,他又转头看向郑菟,“你这几天只要完成朕的命令,就可安全离开,如果不能,就用你来完成你平时作的巫术。” “是……陛下。” “把她绑住。” 郑菟不明所以,但皇帝实在恐怖,便硬着头皮用死结把容南莲手脚捆住。 “你,跪在床边。” 她猛地抬头,尖叫,“陛下!” 景珺抱起容南莲,她的双眼已经涣散无神,气息急促,但他十分满意。 珠帘轻垂,纱幔静落,女巫呜咽啼哭,而帝后于中宫恩爱。 寂寞凋敝的莲池,其深处的污泥翻滚狰狞,将孕育来年拨叶出水的无尘芰荷。此刻血溅枕间,倦鸟惊去,底下夹竹桃舒展开来的花叶也不自觉悄然枯坠。 一霎间,皇帝掀帘而去,留下长久的烙印的痕。 第三章皇权总难违 回去的时候,衣冠不免粘上淫靡的浓香。最新小说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无删减无弹窗 景峥特意换了身衣裳,好不让孩子们呛住口鼻。 这一儿一女,名义上是皇后所出,但皇帝力排众议,自小把他们带到身边,看他们长大。 景元琦听见是耶耶回来了,牵起弟弟的手就朝门口奔去。景令瑰会走路但并不能把握力道,幸亏抓姐姐的手抓得紧,才在路上没有被她带跌倒。 “耶耶!”景元琦兴奋大喊,声音让远处景峥不自觉加快脚步。他不禁微笑,直至走到女儿跟前,一把搂抱起小小的景元琦。 “阿琦,今天做了些什么呢?跟耶耶说说吧。”景峥望着女儿红彤彤的脸庞,轻声道。 景元琦思考了一瞬,四处张望寻找弟弟的身影,这才发现景令瑰被秉全抱着,一双澄洁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姐姐。 她没注意到弟弟,一味高兴地说,“今天跟阿归去养花了。然后学会写了很多字……” 入了内室,景峥在景元琦的指引下发现了那株菊花。他并没有太过在意。花盆是宫人弄来的,然后姐弟俩铲了些土,又洒了点水,如此幼稚的种法,能不能发芽都是一个问题。 今天实在疲惫,景峥没有在他们这里待太久,不一会儿就去歇下了。 景令瑰抚摸自己偷偷摘下的小花骨朵,血流几乎要随手指涌动浇进脆弱的花蕊里。 平时一向顺从姐姐的他,今日不知为何,恶意顿起,把两人期待已久的花率先摧残了。可是刚摘下来,他就后悔了,怕姐姐发现伤心,一直扭扭捏捏不肯让姐姐过去看花。(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 感受到花瓣的娇嫩幼小,他有点想哭,他怎么能这样干呢,明天就跟元琦道歉吧。 梦里,那株长成的花低下头安逸享受他们的爱怜。景令瑰睁大眼睛,看着容南莲的嘴唇。女人的嘴唇开开合合,朝他分泌出浓稠的苦意,要将他一口吞干净。 月光如练,透过菱花格的窗牖洒向迷眩的室内。 他翻过身,正好对上了景元琦的脸。他压抑住自己的气息,两人呼吸之间有凉感在酝酿弥漫。 说不出是对噩梦的恐惧还是什么心情。景令瑰呆呆地想着,倘若现在抓紧时间作恶作剧的话,他终于能反过来吓她一跳了呢。愧疚且先放一边,他又想到了平日姐姐对自己的欺负,如果报复一下,也不失时机嘛。 对,他只是想捉弄姐姐。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他和她起伏的胸膛已经无比接近,他的脸上有些发痒,难耐的絮丝在眼皮、鼻子和唇间轻轻扫来又扫去。 “阿娘就是这样亲的……”他想证明什么,紧张到眼睫微微颤动。这里没有馥奇之香,任何自然的、秘制的香气都消失无踪。有的,只是心跳和干涸的口舌。暖光在景令瑰的影子里瞬间沉湮,身前阴翳下是静止的濡润。 夜蝶扇动起饰以交错花纹和绚烂颜色的双翅,于涧水穷处中翩然起飞,且去追逐前方的幽香和似有似无的芳心。他又成了白日偷偷折花的黄发顽童,鬼鬼祟祟,不敢过多停留。 景元琦只是假寐,并不是完全清醒。有一瞬间,她的嘴唇被蜻蜓点水般触碰过了。可是现实和幻觉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她无法找到那个始作俑者,也无法判断这个吻是否真实。 次日,弟弟好像更加没心没肺了一点。他在菊花旁边被她责骂也不再气鼓鼓找人论理,只是站在那里低垂下了头,一言不发。不过,玩的时候,他依旧是乐呵呵的呆傻模样。 景元琦心下嘟哝,原来他的心情差的快,好的也快。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吧。 景元琦和景令瑰就这样过了五六日,才知道母亲重病的事情。景峥见皇后的病情逐渐引起朝野议论,才决定带姐弟稍作看望她。 中宫经年长燃的香也倏忽停下,换上了苦涩的药寮气息。 “耶耶,母亲她怎么样了?”景令瑰弱弱问道,旁边的景元琦也有了几分担忧的神色。景峥心下感慨,孩子们果真天真无邪,孺慕之情乃赤子天性,几日不见她,还是有点担忧。 景峥笑道,“你们担心的话,耶耶先陪你先去看看她吧。” 景元琦听闻耶耶这样说,下意识地看向外面。 华灯初上,夜色如同烂熟透的黑浆果,流出沉郁的浓墨。 “走吧,阿琦阿归。”皇帝说到做到,起身走向殿外。 景峥没有心思打量中宫的景色,见夹竹桃被铲尽,倒是心底畅快了一些。景令瑰以为是父亲担心母亲连夜看望,所以神经倒是放松了。 他们这时来中宫,宫人都有些手脚无措。景峥屏退宫人,带着姐弟俩就直奔容南莲的寝殿。 待到门口时,景峥的脚步一顿,搞的景元琦和景令瑰差点撞上自己爹。不过很快,景峥进了屋。 不同于那日的苍白无力,女子脸上有了属于活人的血色。她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倒显得平日阴晴不定的皇后有了几丝狼狈脆弱的意味。 景元琦看见她这幅模样,心里隐约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便轻声试探唤了一声娘。景峥的目光不变,依旧是平静不惊的做派。 容南莲眼珠动了几下,哑声问道,“是阿归阿琦吗……过来娘这里。” 景令瑰最先过去,容南莲努力伸出一直颤抖的双手,把他按进自己怀里。景令瑰只觉得跌入一坛药汁罐子里,最后母亲轻轻在他鼻子和额头上吻了一下,放开了他。他浑身有些颤抖。 随后是景元琦,容南莲看到她,笑了,手指摩挲她的丫髻,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过了一阵,景峥见容南莲慢慢没有了反应,转头说道,“这样吧,阿琦阿归,你先去门口或者侧殿等着,耶耶跟你娘单独待一会。” “好的耶耶。”姐弟俩不疑有他,乖乖按父亲吩咐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离开后,景峥眼底升起极具恶意的嘲讽,“看看,他把你当母亲,可你能对妹妹下手,也不怕遭报应么。” 容南莲倏地睁眼,嗤笑,“自然不怕,我毒害妹妹,陛下能奸淫公主,我遭报应也有圣人陪着。” 景峥已习惯她这番恶毒的回应,只是她太不自知又不自量力,丝毫不能让他有所愤怒。 他漠然道:“后宫和朝堂都知当今皇后不修女德,行事刻薄,性情乖戾……你的身子,还有你做的那些事,挑随意一条我都能废了你甚至送你去死。但,你知道多年来我不下旨的原因么?” 察觉到容南莲愤恨的目光,景峥回以平日对臣子那种和煦又伪善的微笑。 他开始打量这里的陈设,容南莲恣意的性格自然嗜好奢侈贵重之物,珍珠金玉满堂皆是,俨然一片锦绣富海。他丝毫不惊讶中宫的布置浪费挥霍。 “因为,莲娘是天下女子的另类啊,有德有才的女子千千万,哪一个能像你这般愚笨疯癫呢。如此难遇,我怎能错过?”景峥坐在床边,慢条斯理道。 他的指尖抬起容南莲的下颌。欣赏着她愤怒又无力的脸色,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来吧,莲娘。把你残害他人的本领在他面前全部展示出来,尽情地于这一方金屋释放所有畜牲般的劣迹。 在皇后震颤狠毒的目光中,景峥笑了笑,挥袖离开。 这一点景峥熟知。一国之君,有什么不可得到?有什么需要敬畏?自从长子夭折,他便放弃底线,一路至此。容南莲,算是给他无趣的生活平添众多乐趣,怎可放弃? 不巧,天色忽变,雷震连同一线飞火,如一把电石狠狠摔进银盆,整个大地都惊动起来。 这阵霆霓天声让景峥顿时停下脚步,脸色有些苍白。他整个人化作那些石像,不敢轻举妄动。 夜雨瀌瀌弈弈,倒是比雷电温顺得多。过于细腻可亲,它甚至有了几分旖旎之味,抚慰受惊的人间。几个守陵的小宫女因为这场雨闲来无事,坐在台阶上看青苔滴雨,消磨时间。 只是在难得悠闲的注视中,一个眼尖的宫女忽然发现了在安静里深藏的诡异。抬头伸手,她接到的是一捧冰凉的红水。她松开了诡异的雨露,其在地上滴出几枝玉叶红花。很快她的同伴也不安骚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商量后一起奔向不远的屋内。 异象在人们中间口口相传,随后透过朱墙碧瓦穿刺进皇宫,这声更如一道霹雳天鼓,敲裂任何伪装的外壳。它来自于暗哑苍苍的夜,来自于斗折前行的蛇。夜里大蛇被斩于剑下,流淌的碧血化作一道泓光,自远茫的大地尽头传来。 “陛下。” 来人眼目中似笼了一层寒气。 他不禁胆颤。 “血,雨于裕陵。” 第四章予他亦与我 零散的诸人跨进朱门,参加中秋大宴。(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敬朝第四任皇帝景峥遥遥举起酒觞,待到月影恰浮出水面,才一举饮尽。饮罢,他不自觉地看向景元琦。 “他们都说,阿姊的名来自于月亮?”景令瑰被大不了几岁的景元琦抱于怀中,用依旧未变声的嗓音问道。 是关于月亮的。景元琦开心地答道。这场宴会,也像是为月神的祭祀,凡间的她碰巧拥有仿自神明的名字,不禁拊掌称乐。 问起父亲本名的出处,他就会笑吟吟地说,是月亮,你常瞧的玉轮,月呵……那时更漏已晚,明烛摇红,一片聚雪清光落在一大一小身上,游影相形蔓至二人脚下,父女间的脉脉温情此世再难留。 那时景峥却是莫名哽咽没能继续说下去,含糊不清地重复月、天宫和神仙,以及对她的珍视。景元琦不知前尘往事,单纯更喜明月,望着它,犹如看见父亲和自己,看见绮丽之说如挂彩披朱纷纷扬扬落在自己身上,欲跟随流光飘向天上桃源。 景令瑰的眉睫舒展开来,靠在她身边,抬起右手,指向天边那轮尚且朦胧的圆月?,“那就是月啊,是阿姊诶!” 她也顺他的目光看去。烟灰纱雾轻拢着浓郁紫墨的夜,旁边不时悬了几丛云,中间点缀的就是略带斑点的微黄的旧月。它比平时更大更引人注目了。如同古书卷裁出的纸灯,只是月后面有不灭的烛火,取得白昼清辉使它照彻青空。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凄戚的悲凉。(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按理说她向来不会有种恍然若失之感,但在庞大的月影之下,景元琦感觉自己太过渺小,比起天上低垂的云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埃,更不要说月亮了。 姐弟二人在窃窃私语?,帝后妃嫔以及宗室们早在饮酒叙旧了。皇后大病初愈,精神好了不少。皇帝坐在李太妃的旁边?,李太妃已不年轻,保养却很得当,还能饮不少醪糟,对着景峥和容南莲不停念叨。 “安珺也这么大了,也该有十岁了吧!”李太妃慈爱看向最年长的皇女景安珺。生母赵昭容笑了,“殿下个子长得倒是很快,一日日下来变化不少。” 景峥有些惊讶,长女的身高明显比同龄女孩要多不少,“哈哈?,将来安珺做个高女郎,很是不错。”语罢,周围的人都忍俊不禁。 李太妃也细微发现了景峥的视线不时落在了他心爱的姐弟俩上,一时很是复杂。乐安及赵昭容下去后,对容南莲说,“皇后啊,把姐弟俩牵过来吧。” 容南莲回道,“是。”说着,就离开座位去喊他们姐弟二人。 “阿琦,跟上啊。”容南莲发现先过去的是景令瑰。 周围充斥着丝竹编钟的乐曲,若隐若现,显得交谈和走动之声如此无比嘈杂纷乱。“我跟上了、我跟上了……”景元琦小声不住喃喃。 景令瑰不断回头看向她,“阿姊,快跟上来。”他有点怕阴晴不定的容南莲回去训斥景元琦,所以也跟着催促。 李太妃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即使是小孩子也能察觉出这种差别对待。她不喜欢后宫人人尊重的李太妃,即使她表面对自己还算客气?。 凉风续续,拂向层层陛阶,使其浸染霜色寒气。她好像是在以短小身材喘着气登上一级级的白玉砖瓦,孤身一人到达殿前。那里坐有一个遍身绮罗的老后妃。显然,老人是等她。 老人锐利的眼睛,无悲喜的脸庞,正大方地对着她,再滑稽扯出几丝诡异的笑容,直勾勾很是嘲讽地扑入她眼帘。景元琦被吓得不断往后退,毕竟旁边没有熟人给她壮胆。“继续,再退一步,你啊,还是摔死的好哇……”老人安心地宣告。 “阿琦。”容南莲见她到皇帝和太妃面前还是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景元琦清醒过来,脚下的细光残雾顷刻消散。眼前的老人没有刚才那么恶毒暴力,只是看上去精神矍铄,但却很疲惫,一身华衣套在李太妃身上?,就像锦缎妥帖裹住枯枝,让人的目光不住停留在身外之物,而不会特意打量老人的面容。 李太妃握了握景令瑰的小手,哑声说?,“好孩子,以后有福气。”容南莲欣慰地笑了。景峥表情稍微一动。她说完又便看向景元琦,“元琦,好名……长大顺遂平安就好。”还握的是景元琦的右手。李太妃觉得手心的肉和血都让她的心脏揪疼,有些喘不过气来。 景峥接过李太妃的话,“太妃都喜欢这两个孩子就好。”太妃故作无奈却不住长叹?,“我不喜欢没有道理?,你作父亲的不也是如此么?对待亲人,哪有不爱护的道理?” 这时?一旁的容南莲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也只好装作不懂。“孩子们来了,那让妾带他们先回去座位。”景峥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默许了皇后的所为。 来的是平德、昭清和沌阳三位公主。这三位公主与景峥的关系一般,倒是与李太妃熟络。 容南莲见公主携驸马都来拜见,考虑诸般最终让绿摇带姐弟俩先去后堂休息。虽然姐弟俩也没累着,还是很听话去了后堂躲避宴会前亲戚们的打趣。 后堂早备玩具吃食,是姐弟俩肆意玩闹的地盘。“这是我的,阿姊不要跟我抢。”景令瑰嚷嚷,手里有一个穿彩衣的摩邓女。“胡说,你刚刚已经玩了,这时应该轮我了。”说罢,景元琦便仗着力气身高,一下子夺走他手中的佛女。 “还给我!”景令瑰受了委屈,眼泪急涌而出。他鼓起身子,扑向景元琦,双手伸向那个小小的傀儡,然后极力使劲。景元琦本与他差不了几岁,优势究竟微弱,一时无法让他夺得摩邓女人偶,又没法与他的打闹挣脱,只好以很狼狈的姿势跟他僵持在这里。突然崩的一声,人偶受不住两端相反的力气,身体撕裂开来,姐弟俩失去了平衡的姿态,好一次踉跄。 景元琦看向手中上半部分的人偶,那么景令瑰手中自然是下半部分。“阿归,把这种玩偶弄坏的话,耶耶娘娘饶不了我们。”她有些沮丧地说。景令瑰听她的话有些紧张,“我们该怎么办啊?” “不知道?。”景元琦毕竟也没了法子,不知如何应对?。景令瑰看自家姐姐也迷茫,“还能粘好吗?”她顺着弟弟的话看向人偶,“也许吧,但愿他们发现不了。” 姐弟俩手中的是一个精美绝伦的人偶,是皇后宠爱的私藏。皇后给摩邓女穿上羽彩衣裳,留下青丝长发,形貌妖冶,姿容艳丽,双眼含情,眸若秋水。这远违释家佛意,故而也是不太能见人的妖物,只给他们私下玩玩?,宫中到处都是谶纬和异象,他们自然无法逃脱这些学说的审定宣判。 她撕裂后的身体顿时轻盈无感,释放出来扭曲的?饕餮爱欲将当场毁灭她的幼童们提前杀死。不过,行此大事后,残缺的摩邓女的眼睛,依然挥发着寂灭金粉。 月的影子,长满了整个殿堂庭园。所有的草木忽映出迤逦之形,所有宾客渐生有随行之影。姐弟俩在宫人的协助下勉强糊弄好人偶,就赶忙回到宫宴。此刻已有一群绿衣舞女演毕,正稍捋裙摆退场。 怀着始终不太安宁的心情,姐弟俩习惯性地坐在一起。 庭上麝香渐浓,不见其人,环佩先彻。舞伎们身披霞绮罗绣,垂罗曳锦,头上杂错花钿,步入大殿时满怀溶水之月,稍许夜风动鬓?。 景元琦见着一众倾城女子,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小的摩邓女。 她们很快在王公贵族之间开始了一曲奢华艳惊的舞蹈。酥香的华宴,旋转的腰肢,折绕的足步,还有那在碧水上绽放的茜裙,让男女老少都着迷这不肯摆脱的、永不绝的宫廷艳曲。 乌栖时。半边月。 景元琦有点醺红了脸,只觉得她们极美、此曲极美、此舞极美,所有的清淡风致,都在她们的脚下黯然失色。 而景令瑰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早就呆滞地看着这些神仙妃子,思绪不可自拔,跟姐姐和他人一起,坠入了享乐的世界。也许是盯得久眼花缭乱,他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周围一切都淹没在梦境的不真实里。他不自禁抓住了姐姐的衣服,虽然微不足道,但这让年幼的景令瑰,还是有了莫名的安全感。 毕竟正值中秋,若让舞乐夺取团聚之意,也太不妥当,所以皇帝没有再安排舞蹈,而是授意众人欢聚叙旧去了。 第五章枯荷落玉池 中秋后,帝后二人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之所以表现的很明显,这是因为容南莲的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几乎不怎么变脸了,俨然一副慈母面孔。 见女儿正弯下腰摸河里的清水,容南莲走上前去,急切扶起她的肩膀,“阿琦,不能玩水。” 半大不大的景元琦有点委屈?,“水很浅,我才去碰的。”不知道她今天又想对自己说什么,母亲对女儿诉说家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可是每每望着母亲渴望的脸,她又忽然很想从她身边跑开。 “下次不能了……你父亲今天不来找我了。”容南莲有些苦涩。 船上的母女陷入了沉默。 容南莲望着河中的枯荷,线条凌乱,如钉锥随意错放。“他待我温柔是真?,但床上床下始终冷淡,恩爱么,恐怕不如他新看上的宠姬吧!” 景元琦不知如何接话,干脆闭口不言。一旁的景令瑰也许是还没到理解此语的年龄,依旧不安分地玩水。只是这次容南莲没发现也没阻止。 “哎,你可能不会懂。后宫的事情,哪里是你能明白的。”容南莲似是想倾诉。她不得皇帝喜欢的事实众所周知,其实连景令瑰都知道母亲这里很少能见到父亲,毕竟只要景峥来?,不是例行公事,就是看望他的孩子们。 容南莲定定看向她的女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会深爱她,她就是她唯一的母亲。无论陆贵嫔是否喜爱这个孩子,事实上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放弃了景元琦?。难以生育的她来爱,因此母女间亲密无阻。(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 二皇女身量尚小,她的长姊已经快是少女模样了,不知长大后,皇帝要怎么看景元琦呢?或许……容南莲想。思及皇帝,她不禁说道,“阿琦,多让父亲留在我这里,好不好?” “好的,母亲?。”景元琦心里没有波动?,对面女人却因她的话语涌起激动的笑,令她竟然有把她推进河水的冲动。 景令瑰的手在河水中浸泡,有些发红。他漫不经心地听母亲姐姐聊话。不知姐姐是否真的爱和母亲待在一起说这些呢,反正他不喜欢。 容南莲总以为他不懂。她宁愿相信他和姐姐不懂。父亲很不喜欢母亲,每次来都要抱抱姐姐和他,也会把他们接走到他身边。 他也在与姐姐的差别对待中有种莫名的失落?,父亲对他总差了几分主动和慈爱。都是一个母亲,都是朝夕相处的姐弟,为什么父亲更偏爱姐姐?他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不愿与姐姐分享的秘密,第一次朝她缓缓闭上了心房。 可她是一直陪她长大的姐姐啊。他望着父亲和姐姐的背影,想跑开又想跟上去。廊前的郁郁金光之下,照得他头脑昏聩,两个人他都很爱,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嫉妒姐姐抢走他向来孺慕的父亲,还是排斥父亲把他依赖的姐姐从他身边带走。 即使三个人相处,他还是闷闷不平,但不想就此分开。景令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其中丝毫没有母亲的存在,纵然母亲会拉着他们说父亲与她在一起的细节,像是要加入他们自然而然的相处。 他不喜欢……母亲。跟她一起?,不如乳母和养育宫女旁边轻松自在。 ——“阿姊喜欢母亲么?”他躲在景元琦的怀里,悄悄问。 ——?景元琦顿了顿?,“……跟你一样。” 同他一般,那就是不喜欢了。这种不喜欢,也不是不爱,就是想逃离她身边的想法?。 已是深秋,河里不会有采莲女来采莲了。摇橹的宫人还是以悠闲的节奏,给三人荡出漫长的相处时间。景元琦企图船快点到岸,可她们不会懂深埋于各心的真相,还是在污泥浊水上慢慢划过。 景峥携长女单独坐舟,早就在岸边歇息。见来船上的景元琦和景令瑰肩并肩坐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与她总隔咫尺之遥?。但如今不一样了,他会让所有子女都能优游玩耍。 景安珺见皇后和妹妹弟弟的船舟,温声说,“耶耶,她们回来了?。” 他遥遥望去。 不懂自己为何痴痴这样做,明明已经早无任何必要和一切意义。景元琦自是不懂父亲的心思,她厌烦了与父母的相处,父亲出神的凝视,母亲殷切的渴望,诸般种种,总令她心中无力。她在扶着别人跳下了船,回头看向景令瑰。 景令瑰人小,所以下船总有几分滑稽。就在她以为他就要下来岸边的时候,出现了不太妙的意外。他如一节矮小的莲藕,扑通一下就掉进了河水里。景令瑰后面的容南莲见他不慎坠河??,明显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阿归!”她急的大声喊道。 景峥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此刻已有几个太监下去捞景令瑰了。不一会儿?,他们看见一个年轻的宦官在河里拎起一个小孩子,背起后游回了岸边。那个宦官正是景峥最近新受宠的近侍,秉全。 有惊无险?,皆大欢喜。 她松了一口气?,转眼瞥见容南莲那急切的神情。景元琦试图从母亲脸上望出点什么?,但还是没有捕捉到异样?,心里萦绕着朦胧的不安。 景令瑰落水,只是脸色发红,看样子并没有太受惊乃至昏厥。还好鉴于孩子们年龄小,女官们喊上了医官随行。其中有个德高望重的女医陈妙翠,只见她身手迅速?,几下就帮景令瑰咳出呛入的河水。这样下去,他的状况好了很多。容南莲喜极而泣,抱着自己的儿子就放声大哭。 景峥望着景令瑰?,对陈妙翠说?,“夫人医术精湛,如今又救了皇子,我要重谢你和秉全。” 陈妙翠有些紧张?,行礼回道,“陛下言重,这都是妾的本分和职责,不会索取任何赏赐,若要行赏,请赏赐救皇子上来的秉全吧。” 半身湿透的秉全听到陈妙翠提起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话,景峥就淡淡笑了。 “夫人不必言谢。秉全我自会赏赐,夫人就作为博士传道受业吧。” 陈妙翠稽首,“谢陛下。” 景令瑰在皇后怀中。他模糊知道是一个宦官和陈夫人救了自己,母亲紧紧握住他的手,力气很大?,令他感到疼痛。景元琦没太注意父亲和那些臣子,目光始终都在容南莲和弟弟身上。 由于这个变故,大家草草结束此程,坐着马车回到了皇宫。 皇长女景安珺与景元琦同乘一舆,景元琦跟长姊不亲近,也就没说一句话。她有点悲伤,不知何时,自己疏远了母亲,连长姐也不愿接触。 车驾忽然颠簸了一次,李太妃狰狞的笑又寄居在那扇帘窗?,“你懂你母亲是如何死的么?”她恐惧地大叫:“不!你走开……” 景安珺看见妹妹如此,连忙拥住她,担忧地问,“阿琦,怎么了?” 景元琦见是姐姐,不是可恶的李太妃,鼻子一酸,眼泪汪汪,“我怕……”她第一次觉得长姐的怀抱如此温暖?。 “没事了,没事了。”十一岁的景安珺不断安慰妹妹。说到底,毕竟是自己妹妹,她虽不喜皇后,但不至于敌视元琦。 安珺回去跟景峥说了妹妹遇鬼一事,顺便提到她梦魇李太妃的事情。景峥胸前闷堵,只是仓促应下了。 随后不久,他特意安排李太妃随出嫁的女儿昭清居住。后宫也不再尊奉先帝后妃,只是祭奠皇帝早逝的生母彭氏。 李太妃出宫是迅速且毫不犹豫的。只有她知道,自己遭受到了什么待遇。 景峥冷然说,他的女儿梦魇住了,试遍百家,都不能治好。知道他口中的女儿大多指景元琦,作为长辈她关心了一句,该如何解除困住她的邪魔。 向来孝顺的皇帝没有再说话,几个陌生且衣服怪异的男女走上前来,按住了她,拿出一把刀来。 她忘了,皇帝不是亲子,必要的时候,不会对她客气。她仅仅是皇帝表演孝道的傀儡而已。 景峥看见巫医收集来的鲜血,燃起了希望。他又下令让她离开皇宫,前往郊外的寒明寺里。这还没有结束,她还要一直为他的女儿烧香拜佛,直到恢复为止。 畜生,疯子!年老的李太妃捂着伤口厉声骂道。景峥毫不在意,挥袖离开。那些巫医,又连忙堵上了她的口鼻,不让她的污言,影响皇女的症状。 好在景元琦也不再于随意角落瞧见过李太妃了。景峥很是欣慰,倘若顾忌这些那些,女儿也不会真能彻底治好。 阿鼻之业,避溺投火。若无法忘怀,便暗自庆幸吧。 第六章风光忆少年 秋天是结果丰收之季。(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宫廷少不了各色进贡的奇珍异果,它们被盛放进釉色盘里头传送至各宫殿。 “看你那傻样。”景元琦远远看到景令瑰左右手都各自紧紧抓住一只梨子,秋日暖光打在他身上,尤其是丝毫不遮掩的那副笑脸,模样可掬到令她捧腹,可惜许多人在场,她只能憋住笑声。 “姐,快过来尝尝!”景令瑰大声喊着。 她接过一个梨子。旁边的弟弟叽叽喳喳,“真的甜,阿姊信我,快快吃一口。” “真的?有多甜?”景元琦一边问,一边就着咬了一口。 景令瑰满足地说,“你尝一口就知道了。”他一开始吃的时候,就想起昨晚偷亲姐姐的场景,明明做贼心虚,但一夜过后,竟是如此甘美清甜! 景令瑰掂量梨子的重量,看那些梨树风吹雨打日月煎熬才得这么几个甜梨,想到昨晚害羞难却也只是反刍到一丝味甘,也就不稀奇了。 这种体验,他理所当然要跟姐姐说,“我昨晚亲了阿姊。” 景元琦眨眨眼,优雅吃着他递来的梨子。原来是他亲了自己……等等,他碰的是嘴唇啊。 “阿姊也亲我一下吧,我想反过来尝尝那种感觉。”他渴望道。 “等等啊。”景元琦瞥见宫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很迅速地啄向景令瑰的唇角。她的动作很快,生怕别人发现。(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 景令瑰如梦初醒,什么感觉都没有。“也就是这样啊……一般般吧。”他主动索取反而没有激动颤抖的地步了,就像无数次二人小时候搂抱那样稀松平常。 她吃着吃着梨子才感到不太对劲,自己为什么遵循弟弟的话说亲就亲他?转头,他还是那种一如既往的乐呵样,也许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几分了吧。 正当她努力用自己的乳牙啃咬着甜梨时,一个太监拎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迈着疾步从景元琦面前经过。 “这是什么东西呀?”她好奇地喊了起来,明显地,是在发问。 小太监脸上是谄媚的笑,不过景元琦人小根本不会思考他脸上的表情能否取悦自己,只是听他说道,“殿下,这是喂狗的骨头,就是皇后娘娘养的小狗崽,牙痒了就要啃骨头了。” 小狗……景元琦想起来了,是皇后养的狗,上次去看的时候还在吃奶,现在就已经到了能啃骨头的年龄了。 与此同时,她还在一口一口吃着梨子。 景元琦对这些骨头并不感兴趣。倒是景令瑰不一会哭着来找姐姐了,“阿姊阿姊……牙齿痛。” 景令瑰泪水把长长的睫毛打湿了,眼皮合不住哗哗流出的眼泪,而且哭的鼻涕都流出来了,肉嘟嘟的嘴唇旁边还有一道鲜艳的红痕。它如朱砂、如心头血、如殷色残阳般惊魂夺目,诡张地挂在嘴边,赤裸裸注入景元琦的胸腔里,让她不禁屏住呼吸。 景元琦连忙把他的嘴巴扒开看,他的牙齿本来就那么三四颗,其中有一颗娇弱牙齿经不住坚实梨肉的锻打,已经倒戈投降,折了腰。 “梨子把我吃了,还流血了……”景令瑰语无伦次,依偎在姐姐怀里,一直哭哭啼啼。 她也不停地给景令瑰擦眼泪,还努力牵着他走回宫殿,“不哭不哭,找耶耶去,找太医去。” “好……” 他们的父亲此时正在呼吸吞吐佛家的净香。被他加冕过的夕阳圣光正悲悯地打在姐弟俩的头顶,代替神与佛来垂怜这两片随流水飘零、不久将幽幽远去的落叶。 景珺简单关心了一下受伤的儿子,对元琦又说了些什么,便继续追寻他的佛陀净土了。他再次深呼吸,望着儿女离开的背影,一种悲悯大爱的心思终于涨满了胸口,对上眼眉慈祥的佛座,手中的金莲花却瞬间颓唐。 他再度抬眼,几道身影又鬼魅般紧接着飘进了大殿。实际上他们的确是飘泊至南国的都城,来投奔此刻坐在蒲团上的皇帝。 “陛下,青州太守来了。”秉全一如既往地禀报着。 景峥的笑更显和善,同青烟一道升起了身子,“赶紧让他们进来吧。” —— 太医手忙脚乱给景令瑰处理牙齿后,景令瑰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泪光犹在。 她看着弟弟嫩白的小手,噗嗤笑了,“走吧。” 手镯稍有许滑落,碰到景令瑰的手指。他好奇地瞥了一眼,原来是手镯?,不知道是谁给的,他也想戴戴看呢。 夜里,当景元琦再次试图摘下那对手镯,景令瑰忍不住稀奇道,“这是谁给阿姊的?” 她无奈,“是耶耶哦。”“原来是耶耶?,什么时候耶耶也能给我一个?。”他说,不知道在惦记谁。 景元琦回想起父亲的举动,于是摘下一个,“哼,不是想要吗,我送给你一个。” “真的?”景令瑰第一次见她如此慷慨大方。平日,可都是她在欺负比她小的弟弟啊。 “真的。”她实在想送走它们。弟弟拿到镯子的瞬间,景元琦内心长吸一口气?,仿佛是自己欺骗他共享这种忧疑?。但递出去的感觉欺骗不了她,她是真的松懈与心安,无数次犯错,她都要拉着他,或者让他知道,就是如此。 景令瑰欢呼一声,眉目弯弯,如荡漾开来的水波。她回到他落水的那一天?,朵朵莲花都纷纷自淤泥升至水面,而他不经意坠入浑浊的水里。 景元琦见弟弟的笑容,无由浮起那个诡异血腥的夜晚。 巫医带来人血,洒在她和景令瑰共同居住的宫殿,一边洒一边作法念叨。父亲在她旁边?,等她回过神来,景元琦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父亲捧着,套上了一对镯子。 那对镯子晶莹剔透,纯净无暇,摸起来温凉玲珑,应当是上好居奇之物。 “元琦,这是耶耶给你的,你一定要戴好。” 景珺的手指从凉润的镯子流连到女儿的手腕上,一下子倏地握紧。 而景元琦却觉得,有什么黑雾从背后瞬间升腾而起。 父亲对她那般总让她莫名不适,但终归看起来是耶耶宠爱子女,旁人也不知晓一个女娃的隐秘心思。 她忽然想起来一个身影。也许,她会听她说这些隐秘之事? 往光严殿去的路上,景元琦隐约听到有压抑的哭声,抽抽搭搭,瘆人极了。 她不自觉抬起手腕。只见玉镯如一环月扣,将稍许的安宁扣在她身边。 “姊姊!”景元琦瞥见了景乐安,激动地喊。 景乐安身子一僵。 她的脚旁,是刚刚被杖打击毙的一个小太监。 景乐安终归不愿意将这种面目示人。她疾步迎上去,扶住景元琦,勉强镇定道,“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了?怜真没陪你么?” 景元琦望着姐姐的脸,不清楚她现在欢不欢迎自己的打扰。于是她轻声道,“阿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不过今天我来的比较突然,姐姐有事我就改天来吧。” “哪会哪会……” 她不经意瞥见妹妹手腕上的镯子。前几天不还是左右各戴一个共一对吗?怎么今日就见左手戴着了?听说还是父亲送的。 妹妹的小脸满是严肃,认真说道,“我走了,阿姊。今日实在对不住。” 见她如此坚持,景乐安也就不在留了。等妹妹走后,才转身看向地上似是睡着的人。 她入神看了半天,更鼓响起才如梦初醒。 会不会是……她看见了。 不可能吧。景元琦还小,她还故意挡了一下。应该不是,应该不是,景乐安这样安慰着自己。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想着,不要让妹妹弟弟目睹自己私下的作风。 回去的路上,景元琦满脑子都是那个一动不动的、看上去是小太监的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趴在姐姐的脚旁。 “元琦,等等!” 有人急切地喊她。她受惊吓地连忙回头。 景乐安气喘吁吁,看见元琦,眼睛亮了一亮。 “我忘了跟你说。三天后,到我宫里来玩,姐姐这有许多新的漂亮衣裳。” 景元琦听到后,镯子和太监的什么都忘了,兴奋地说:“我一定会来的。” 第七章依然旧风味 立于玉阶下的少女朱颜酡红,他一瞬间恍若见到忘不了的陆贵嫔。(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他牵起那个满眼都是美梦的女孩,与她同乘帝王车辇,好不快活。 以前是盼望元琦长大,好让他看看生母年轻时的容貌。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感受女儿的成长,虽然还是梳着双丫发髻的丫头,她开始脱去稚气,越长越高,从腰间快能够到肩膀了。 或许终有出嫁一日,她就会离开吧。最爱的女儿将会有个丈夫,无论如何都令他难受。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好父亲这一角色,所以当看到无论容貌和动作都肖似陆贵嫔的文氏,他无比喜悦甚至觉得解脱。 从期待女儿的笑容和声音,再到现在只渴求这位正值豆蔻的嫔妃,一切都显得再好不过。 容南莲知道了文充华的存在,又于中宫发了一次大火。皇女皇子、宫女宦官和来往命妇都避之不及,可谁也没有办法,只能禀告皇帝,让这对夫妇互相折磨去了。 “绿摇,你见过那女人么?”皇后歇斯底里问道。 绿摇捡起那些酒器和簪子,已经习惯这个疯妇是平时尊贵的皇后,“娘娘,奴婢没见过她。” 容南莲哈哈大笑,转向陈妙翠,接着询问,“那你可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 陈妙翠连忙跪下,抓住她的手,“皇后娘娘,我不认识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背对着二人的绿摇悄悄瞥了一眼,那个平日冷峻无比的陈妙翠在容南莲面前就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鹰,毒哑歌喉的百灵,拔去羽毛的孔雀。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皇后对待陈夫人,让绿摇想起以前家中养的猪牛羊,不仅喝血吃肉,还拿它们的骨头赏赐忠诚的狗。陈妙翠替皇后行赏后宫时,都像是父亲扔起带肉渣的猪骨抛向猎犬,只不过,容南莲能让她扔起自己的骨头洒去不见底的后宫。 皇后坐在屏风帘幕后,手持便面,优游从容,笑意盈盈,她的华服和她,都不染半分血腥。 “阿琦,你见过那女人么?”皇后歇斯底里问道。景元琦撇下嘴角,不想承认这个疯子是她平时尊贵的母亲,“我没见过她。” 容南莲哈哈大笑,转向景令瑰,接着询问,“阿归,那你呢,那个人长什么样?” 景令瑰抓住景元琦的手,“娘,我不认识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听到景令瑰这声娘,容南莲的神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不管那个文氏如何模样,但至少,父亲不会来带走阿姊了,不会留他跟母亲二人相处了。虽然母亲痛苦,有了文充华,景令瑰还是感觉开心。 景元琦厌恶这样的容南莲?,所以带着弟弟离开了。景令瑰见她要离开?,也跟了上去?。 “阿姊等等我,你走的好快。”他清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停步。景令瑰赶上她后,找到姐姐的手,自己牵了上去。 “姐姐要牵着我走。” 容南莲癔症已过,她身上又恢复了昔日迷人浓郁的香气。闻得景令瑰想吐的香气。 “呵呵,你们一起去玩了?”容南莲头发垂散,看着身量尚小的景令瑰。她见景令瑰没说话,也就不再追问。 她低头瞧景令瑰。“没事,既然这样就跟我睡觉。”说罢,容南莲轻轻吻了一下景令瑰的嘴唇。小孩子的嘴唇永远软软热热,让她能拥有母亲地位的幻觉。 景令瑰有点闪躲,“娘,快睡吧。” 容南莲又处在愉悦的状态之中。因为自己的孩子又愿意跟自己一块睡觉了。她有必要跟景元琦谈谈,女儿终是要长大的,万一母女离心心,这可就不好了。 “阿琦。过来。娘有话要跟你说。” 景元琦身体僵硬。女人的声线如虫呐,细细碎碎。她养出百千条潮湿蠕动的长虫,蓬漫了整个中宫,有些还试图爬到景元琦的身上,钻进她的体内。 “娘,你要说什么。”她静下心神,尽量柔和地开口。 容南莲的眼中似乎有种奇异的光芒。她拉着女儿坐在床边。 “你长大了,母亲有些话要跟你说。” 景元琦的眸里都是她伤心的面孔。 “阿琦,长大后不能忘了母亲,母亲就靠你了,更何况耶耶有了新的女人,早就不会理母亲了。” 她见过那个新晋封的妃子吗?应该是没见过的,也不感兴趣。 扭过头,景元琦安慰着容南莲,“母亲您是皇后,耶耶不会冷落你的。” 容南莲哭笑不得,不过她还是说:“好孩子,母亲也希望你的话是真的,没事呢,你还小,不懂这些……” 晚上,回了内室,景令瑰就颓然坐了下去。 “她们知道……” 这时响起了景元琦的声音:“嗯?知道什么了?” 他的嘴唇如同秋果那层光滑饱满的外皮,想说出来,又还没到炸果的时令,闭住了欲开的口。 景令瑰可怜兮兮的神情让景元琦忍不住嗤笑,“听到的根本不用放心上的,鬼知道是真是假,用得着在乎么?” 话虽如此,但她越是说大可不必,越是令这个年龄的景令瑰在意着魔。她上前来捏住他的脸蛋,软嫩温润的手感,像白玉色的脂膏在手心自两边至中心逐渐溶解化开,四处逸散,留下满手的莹露。 “可是……那陈夫人见我为什么看起来很慌张?” 景元琦松开手,拍拍他的头发:“我长时间站在一个地方,也会腿酸想活动一下呢。” “而且她也不像你精力那么好,站不住是正常的。” “哦,是这样的呀。”他恹恹地说。他发现景元琦没仔细讲陈氏为什么会慌张一事,也可能姐姐认为自己多心了。 “小孩子干嘛考虑这些,看点书玩一会儿不好吗?” 景元琦心下黯然,把母亲和乳娘嘱咐自己的话全盘说给嘉珺。 景令瑰弱弱道,“阿姊好像也只比我大两岁吧。”说他小,那么她不也是小孩子吗,怎么跟宫人一个口吻。 她噗嗤一声笑了?,凑近他脸庞,“好了,不要再纠结这些了。睡吧。” 景令瑰的眼睛亮晶晶,“真的?太好了,可以不用……” 那个女人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猛地刹住了这句话。 - 白日时,父亲忽然转身,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阿琦,若你出嫁,你会不愿意么?” 她怎能答不愿意?景元琦稍稍躲了一下父亲的目光,把视线转在父亲那精致的步履上:“耶耶,我没有理由拒绝呀。” 景峥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笑道,“阿琦放心,耶耶定会给你一门极好的婚事。” 她连忙开口,“那阿归呢?” 皇帝没想到女儿会问,只是含糊地答,“阿归也是。” 景峥的膝前正睡着文充华,女子眉目如画,黑发凌乱垂落,丛丛桃枝便沿青丝倾泻延长。 他指尖触到文充华琼玉一样的鼻子,反射似地又缩回了手。景峥思绪也随美人伏膝而神游天外。不知她年轻时会是何种模样,会有几分像这个女子。元琦一直在长大,想必不久就能望见她母亲少女时期的容貌了。 美人不久后悠悠转醒,发现他一直默然盯着不远处,柔媚笑道,“陛下在想什么?” “在想云儿的兄弟姊妹,又是什么人物呢。”景峥用手指慢闲地梳理她的头发,神情散懒。 文充华眨眨眼,继而说,“陛下可召他们入宫,不就知道了吗。” 景峥轻声道,“我正是这样想的。”他说的坦然诚恳,腹中藏的腌臜东西根本不为文充华所知。 “不过我没有姐妹,只有兄弟,如果陛下真让他们到宫廷来一趟,能不能叫上我的父母。”文充华看向景峥的眼睛。 景峥笑了,“没问题。” 她不好意思地掩唇,“我虽然是女孩,但跟兄弟们相处十分要好……大概同陛下的姐弟那样亲密,我们几个不遑多让呢。” 他表情微动,“哦?” “阿琦阿归这么大了还一同睡觉。”景峥却没有饮酒的意思,看似自语道。容南莲就这样放纵他们胡闹? 今晚景峥没留文充华侍寝,让心中始终留有忐忑的文氏走了。秉全端上他要的酒,摆至案上,倒进酒觞里。一条水流,柔滑如玉,像极女孩细瘦的手腕。 他随意望向门口,文充华还没走出他的视线。她正低眉浅笑,同一旁的宫人说了些什么。女人抚弄自己微隆的小腹,昭示不属于皇后的喜事正在她身上发生。 第八章霜华染丹枫 曲折回廊之外种满了梨树,如今还不是花期,树上只留有黄绿树叶,随光波和秋风惬意地摇动。(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风吹向自己时,她却觉得竟是无比刺骨寒冷。羽毛黯淡的鸟受惊后扑棱棱直飞往避风的宫檐下,不经意用银底绿瞳的眼对上了姐弟俩,目送他们离开走廊。 她拍了拍他的头,“走吧。” 景令瑰急匆匆牵住她的手,“你要去哪?” “去找长姊。” 景安珺即将及笄,见她弄起成人装扮,景元琦很是稀奇向往,经常找借口来她这里。 她们的住处倒是有不少赤枫,此时已燃得足够旺盛,是深寂宫廷里绽放的朵朵飘火;鲜艳夺目的红,教人经过都忍不住多驻留欣赏一会。它们袅袅而下,成了一地的莲华火池。 景元琦看着眼前惊人的秋景,好似从前就很熟悉般,渐渐地让弟弟拽着手恍惚前行。 直到见到已经穿戴好衣裳的景安珺,画了紫妆斜红和倒三角花钿,只是唇上涂满了乌黑,配上她冷冽的眉眼,看起来无情,那缃裙紫襦却又让凡间的妩媚攀援上了冰雪美人的面容。 她捂上嘴,一方面是惊叹姊姊的美丽,让她的眼睛直直盯在对方身上;另一方面,是闻到了景安珺周围的香气,那新鲜的金桂香流淌进身体,融入血液,随着跳动的心脏让她浑身都充满了活力,甚至有点虚浮。那是不同于在皇后那里闻的香,闻多了头脑发胀,腹胃恶心。 景令瑰只是愣愣看着,躲在她后面打量着景安珺。 景安珺捂嘴笑了,一手牵着一个,带他们转进了侧殿。此处早有宫人侍候,赵昭仪是不在的,景安珺没让生母打扰她们嬉闹。(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 “姐姐,这么多衣服,你今天都要穿吗。”景元琦问道。 衣服的主人神秘地微笑,“只是都想试一遍罢了。” 景令瑰艳羡地抚摸衣裳,“姐,都很好看,我能穿吗?” 也许即将不久出嫁的景安珺捂嘴,笑意更深,“能,怎么不能。” 她答应了景元琦提前试穿这些衣裳,让宫女把小尺寸的紫缬襦和绯碧裙拿出来。景元琦身量尚小,勉强能撑起来成人衣裙,稚嫩的脸庞被她软磨硬泡出来画上与长姊相同的面靥,只是景安珺让宫女给妹妹涂上了娇艳的桃红,她本来就是稚气未脱,配上小巧的唇妆很是可爱。 景元琦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泛起灿烂笑容。与旁人觉得此位皇女很是截然相反,她心里尽胀满了得意和狂肆。她很想穿这身衣服,去往阳春时宫廷的每处锦绣园林,立于纷飞群英中作个惊鸿玉人。或者郊外踏青,乘船渡河,她拿着一把宝剑,冒建康的烟雨清风长向而去。 可惜现在还没到可以做这些事的年纪。景元琦起身,提起衣裙,四处走动,最终还是出了门朝庭园迈去,步伐显得有些急促焦躁。 “哇,二姊也很好看诶,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漂亮!”景令瑰眼睛亮如粼粼波光。 景安珺摸摸他的头,颇有几分促狭,“到你了。” “欸?” 庭园一派萧艾澄明之感。木叶摩挲,不时有鸟驻留,天上高云淡霞,伸手不可仰及。 等景令瑰红着脸穿好女装,景元琦正拾起几篇脉络规整的叶子回去,不巧看见了一个羞怯精致的女童。他鼓足中气喊了一声“姊姊”,这柔美尖锐的声音让景元琦有些呆住,这是哪里的小孩? 旁边的景安珺笑个不停。她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穿上女服的景令瑰!她小跑向前,细细打量着他,这么一打扮,根本瞧不出他是个男孩。景令瑰看到她过来,还特意用裙子转了一圈。 景元琦牵着他回去。“走吧,回屋子里头。” “那你们俩先自己玩,等我见了母亲后再跟我一道。”景安珺悠悠说道。 景元琦不解,“姐,你是急着做什么呢?” “今天有一批士人进宫,当然了,是为了我。”她虽然没把话说明白,但景元琦一下子就懂了。 景安珺走后,他们俩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乐趣。忽然,景元琦问,“你穿这身还想穿多久?” “等要离开这里就换掉。”一旁的景令瑰弱弱地观察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嘲笑他才开口。 景元琦想起来那些士人也是极爱美的,不知道他以后会介意自己穿了一整套女装吗,但在打诨插科这方面来说,自己是绝对有料了,她有些失笑。她起身,想拿来镜子。 不知何时她对裙长放松了注意。一瞬间,她踩上了裙边,狼狈地朝前扑去。 “阿姊,你没事吧?” 景令瑰赶紧走到她旁边。 景元琦看到景令瑰的头发和衣襟也凌乱滑稽,“你,赶紧去照照镜子。” 景令瑰莫名其妙地抬头,朝镜台望去。只见自己衣裳不整,活像一个傀儡木偶。 “姐,你的衣服也很乱!” 景令瑰气鼓鼓道。 景元琦终是忍不住大笑,也全然不顾自己还躺在地下。景令瑰见她笑的猖狂,蹲下身,出手泄愤式地把她衣服弄乱。她也开始回击,两人在狼狈之中搞了一场混战。 还是几个宫女看不下去阻止了他们,给他们换上了他们该穿的童装。 夕阳时分的枫树更是在他们回去的辇路旁静静照耀出滔天红光。凝了白露的叶悄然而下,化作慈悲的佛打坐在琉璃瓦面,折射出迷幻碎裂的黄昏一隅。 景安珺走的时候特意把唇色改掉,但回去时的脸色并不好。 母亲并没有给她生母在婚姻上的话语权,而且帘幕后相中之人似乎也很难与她结成伦理。 她扶着额头,在榻上一言不发。无人敢出声打扰。谁都知道,景安珺对下人很是严厉,动辄让生母赵充华施以棍棒刑罚。尤其是,当宫女宦官受刑时,她必定全程观看,嘴角还会露出讽刺鄙夷的笑。这样的玉面罗刹,令整个光严殿的宫人无不侧目。 赵昭容姗姗来迟,她的脸上也不见喜色。这令景安珺心底一沉。 “周家推辞,并禀明周蔚卿早已定婚。” 景安珺恼怒,“那为何今日不把他筛掉?” 赵昭容沉默,继而开口道:“安珺,那我就直接说清楚,这就是周家拒婚,你也别胡闹,其中种种缘故,并非你能改变。” 少女眉目锋利如刃。她冷冷开口,“他未婚妻是谁,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她一向狠厉干脆,最厌恶如此拖沓之事。 赵昭容神色凛然,又稍稍缓和了些许,“等立府后,把如此性格用在其他方面,该有多好。” 这句话又让她想起皇后。女儿很厌恶皇后,但女儿和皇后还是都有很奇异的品性。“罢了,女儿家哪有像个淬过冰的兵器一样的,你还是安分点好。” 景安珺不以为然,“要是立府,我绝对会去会会这对夫妻。” “唉,你这又是何必……今日你另外相中的李公玉,也是极好的人物。” 景安珺眼中生起一丝诡秘,“那是当然。” 她喜好给别人施加刑罚,品味他们凄惨怨怼的模样。所以她一眼就看出,那个温文儒雅又不时露怯的李公玉绝对是极佳的可塑之才。这让她对这场包办婚姻有了一些兴奋和期待。 -- “陛下,光严殿的事,是否该继续禀报?”秉全如往常一样说完今日之事,到底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照例办就是。” 景峥有点喜欢大女儿了。自从发现景安珺嗜好凌虐,他便试探着给她一条细长利落的线鞭。景安珺眼中满是侵略性的兴奋,几月后,她给他看了浸染血迹的鞭子,不用多言,光严殿的奴才必定受了不少苦。景峥内心瞬间被猛地燎烧,随之有些口干舌燥,没想到最先领略君主之乐的竟然是他向来不在意的长女! 未来太子的心性倒要好好琢磨。不能像他和安珺一样暴戾,也不能像阿兄一样荒诞……他的眼中聚起笼笼散散的阴云,似是湿意颇浓的江南三月。容修仪的样貌已彻底没有任何印象,不过能肯定的是,她跟她的姐姐很不一样,温婉动人有如文充华,毕竟他偏好这类女子。 皇帝并没有让景安珺和李公玉立马成婚,仅仅达成了口头约定。但是周家却让周蔚卿迅速结婚了,周家,周家......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简单打听了下那个未婚妻是何许人。跟周家严谨端正的家主向契合,文幼旋的确是一个颇有儒风的女子,持礼庄重,不苟言笑。 前不久,薰州府有场叛乱,人口损失较为惨重。朝廷鼓励婚嫁生育,命男子十七,女子十五便必须成家,填补白丁减少带来赋税、粮食和兵源的下降。皇家自然也要作表率推行此令,除了景安珺,还有那年仅十二的景元琦。皇帝也开始留意京中的世家子弟。 女儿的事情他更是详细安排。姐弟之情是她日后的一大依傍,她依旧与弟弟吃住在一起,只是景元琦和几个同龄女伴在他面前学习;容南莲日渐异常,有个养母之名就可。有时他默默望着女儿,她知不知道,父亲已经为她开始选公主封号,选了个离皇宫最近甚至有便捷小路的地方建造公主府? 第十章永月照洿宫 景峥见大女儿换上成年贵女装束,恐慌愈甚。(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望着姐弟俩,他心中掂量了一下分量,然后下定了决心。这时,容南莲的病也开始好转。 他终于作出决定,封景令瑰为楚王,并让秉全陪着他去皇陵为生母祭奠。 容南莲知道后歇斯底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些,他都让儿子远远看着。 景令瑰的表情呆愣委屈,底下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寒风中,他整个人都像一只破碎的纸鸢。景峥并不打算让未来的太子与皇后就此离心,毕竟楚王还需要容家。皇帝仅仅希望容南莲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而已,提前埋好她不幸的祸根罢了。 “他竟然!!” 容南莲听完汇报,瞬间暴怒,甩开面前的凭几。她已经没有平时温婉良懿的皇后形象,被那句“母亲”深深刺痛,厌恶景令瑰迫不及待的祭奠。 景令瑰忽然问她他的生母到底埋在哪里,容氏或是心虚或是慌张,下意识甩了儿子一掌并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长子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宫的皇后容氏。 她这个母亲,对于景令瑰来说尽心尽职。他说要跟姐姐睡一起,她就让姐弟俩一同吃住。他说不想要宫女侍寝,她从未安排宫人给景令瑰。他说不要让姐姐那么早嫁人,她有意跟皇帝拖延景元琦被提到论嫁的婚事。 错的是景令瑰,为什么不从她的肚皮里出来,非要她去请她的妹妹,这个孩子才肯降临。令皇后有几分庆幸的是,妨碍她们母子情谊的女人在他出生那天就自觉地死掉了。 容南莲黯然伤神,虽然她本希望只是养个太子,潜意识里也害怕生母之事暴露,但还是忍不住渴求更多母子亲情。(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 为什么他长大后,都是满心眼的姐姐,从未提出关于母亲的请求…… 既然他都是为了姐姐,那她还有必要给元琦作个慈母,好好准备她的婚事了。 在此之前,先跟他好好谈谈这些吧。 容南莲漫不经心地举起酒觞,染上鲜红的指甲与莲花纹的杯面在瞬间贴合融为一体,再于自己茕茕的影子里跌成碎片。 -- 景元琦听说皇后与弟弟的争执后,立马让绿摇带她去找景令瑰。 路上有宫女闲聊,说着什么“要生了”“估计就是今晚”之类的话。起初她只顾得去找弟弟,等到反应过来是文充华诞子的事情,她人已经在大殿门口了。 大抵父亲也在。她无意中摩挲到左手腕上的玉镯,嘉珺那里也有一只,却不见他常戴,说是怕碎。从小嘉珺更得皇后喜欢,父亲却对他泛泛……景元琦不禁有些沉入了那些稀松平常的日子,压下嘴中微微发苦的味道,来到了内室。 景令瑰明显是哭过,累了便睡过去了。只是这次睡容不大好看,眉目间总含有忧悒之气。他好像总是受伤,从小到大,她看着他在榻上安静沉睡的经历也不少了。 她盯着他的脸。 她恍惚看到了几缕昏黄花影,光滑的石头砸向那些模糊不清的幽境之际,蝴蝶从梦的罅隙中纷然而飞,依稀有个人朝她招手微笑…… 不愿揭开的往事,就这么轻易出现在眼前了。那天的满墙荼蘼,似乎攀爬在景令瑰的身上,又或许自他体内苏生复活;只要稍微靠近,花香和暖意便穿肠入肚,于腹中溃烂,她再次狼狈回到彼时欢笑的傍晚。 对啊,她有个兄长的! 景元琦猛地惊醒。 她第一次没有去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吵醒他,而是一句话也没说,熟练地找出属于他的镯子,给他带上了。不知道他会发觉她来过吗? 她双手却慢慢握紧,一步步地,孑孓离开了。 绿摇跟着她身后,逐渐发现她去的方向不是自己的寝殿。正当她要问的时候,景元琦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多了分哀求,“绿摇,带我去望仙阁,可好?” 可好?绿摇没有理由接受,却也没有理由拒绝。 望仙阁大抵比其他地方还要幽谧。死去的亲人,冰冷的故地,这里是只存活于永夜的洿宫。她钻进密密麻麻如女人乌发似的夜晚,提着摇曳的宫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对此地的记忆,只留下花架和那个小小的男孩。阁楼上有轻微烧毁的痕迹,景元琦摸上去,莫名感到耳畔有风掠过。 “绿摇?”她不禁出声问。 “殿下,我们还是离开吧。”绿摇说道,害怕地看向四周。 她怅然若失,但还是答应了,“那就离开吧。” 待两人刚要跨过门槛,背后平白无故响起了一冰冷女声,“莫走。” 她们自是被吓了一跳。景元琦缓过来后鼓起胆子回头一望,只见一女子正站立于不远处,神情冷淡,身体却是掩不住的虚弱。 “我时日不多,终于等到你们。”女子咳了几声,转而艰难开口,“你可是阿琦?” “是我。”景元琦很是奇怪。她未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害怕这个女人了。 女人静静看着她,面色逐渐染上悲戚。她如捧在手心里的雪,被扼杀在赐予的温度中,直至销逝。 “为母报仇……若愿认我为母,就定要替我报仇……” 那女鬼断断续续说着,身形也渐渐隐去,直至消失不见。 她怔住在门口。身后月光垂若白绫,慢慢绞上她的脖颈。 绿摇最先反应过来,毕竟她见识得比旁边的少女要多。 “陛下曾为贵嫔追魂,难道是她回来了?”她喃喃道。 不过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陛下要知道陆贵嫔之魂回归只为了向其女诉仇,元琦该如何自处? 她赶紧对元琦说道,“殿、殿下,不要告诉陛下,千万不要告诉陛下。” 少女轻轻应了,“我听绿摇的。” 回去后,主仆二人仔细打听了皇帝追魂之事,确定近年来皇帝不再执念此事,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金镜当真如此神奇,竟能让人瞧见追魂逝者。她又想到这是父亲赠与的,难道是父亲的用意? 元琦望着那座明镜,她努力想要从自己的面庞上看出母亲的影子。她期待着母亲的魂魄从她的血肉里挣扎而出,偿还母亲给予她肉身所付出不由已的代价。 夜梦里,那个白衣黑发的女子好像抚摸着她的脸庞。明明是如此漆黑的夜,景元琦却未觉得黑暗,只要有母亲在,再漫长的夜也终有破晓。 第二天,景元琦颓郁的心思一扫而空。她决心要改变,不能浑浑噩噩度日。 “绿摇绿摇,你是不是瞒我了。”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关于弟弟的事情。 绿摇坐在她床边,如同她的长姊。“我瞒你何事了?说我听听?” 少女抿了抿唇,“阿归的……不,他和皇后的事情。” 绿摇笑容有些僵硬,“阿琦最近真的是长大了。”她忍不住感叹。 “不错,我们宫人大多都猜,容修仪的故去,跟皇后有关。”她俯下身,在景元琦耳边低低说道。 景元琦眼睛就这么看着她,“你……不怕吗?”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绿摇叹气苦笑,“皇后也不可能得知我所说的话吧。” 景元琦不知如何作答。容南莲失宠,甚至不出中宫,也应不知晓这些风言风语。 不久,景元琦还是见到了景令瑰。他脸上的红痕已经消退,与往常无异,只是整个人更加清瘦安静,不见以前的开朗多话。 景元琦看到他这幅模样,努力想让他多些笑容,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既然你受伤不想说话,那今晚还是我继续讲故事吧。”景元琦戳着他没掉牙的半边脸颊,坏笑道。 景令瑰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姐姐。 景元琦思索着平日所看的志怪传奇,“你想听些什么?” 他弱弱说道,“没什么特别想听的。” 一旁的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不久看的志异,关于神鬼和人的种种异事,“那我随便说说了。” “从前秦穆公有个女儿,名叫弄玉。” “她能吹箫引来凤凰,让凤凰降落至京城。” “因为有凤凰临降,京城又名叫丹凤城。” 景令瑰瘪嘴,“是这里的都城吗?” “啊,是在北方。”景元琦笑着说道,但是惊觉自己提到了这个词,顿时住了口。 一江之隔,咫尺南北;中原沦丧,南国难安。 北方……又是哪里。景令瑰以为这只是个州府,问道,“凤凰很好看吗?” 他长大以后,想去北方看看,那曾经引来凤凰的故都。 女孩瞬目严辞,将对凤凰的绮丽寄托尽数倾出:“‘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凤凰,大出于贤明之世。” 景令瑰眨眨眼,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她摇摇头,赔笑道:“阿姊给你说接下来的故事。” “玄都在北海......” 第十一章月华嗔花影 文充华的小女儿自陆贵嫔归魂那天出生。(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她撇下绿摇,趁着一个不算晴朗的白昼,自己又去望仙阁瞧了几眼。晚上鬼气森森的荒园,即使存活于青天之下,也是掩不住的缥缈悠扬,了无生气。 回去后,景令瑰慌慌张张,见她开口便问:“阿姊,你去哪里了?” 景元琦有些心虚,“就是随便看看。怎么,出事了?” 景令瑰的声音弱了下去,“我们一道去看妹妹吧。” 听到这句话,景元琦忽觉眼前一切都幻化成梦境,她自死游走到生,渡过了孤独的冥河。她笑道,“好,阿归,我们走吧。” 小女婴可爱极了,于尘世,她是新的一声啼哭;于死亡,她是破开赤壤的初芽。不知道忧愁与疲惫,她想要什么总有人给她奉上,总有人为她满足。 景令瑰小心翼翼触碰到她的脸,立马就把手缩了回去。他终于露出了以前那无暇的笑容,不似以前纯真,但依旧毫无矫饰。 恰好今日是去祭祖的前一天。夜深人静之时,景令瑰还在感叹说:“嗯,阿真很幸福呢......” ,随即话音紧接一转,“阿姊,我们的生母是......同样的吗?”还没说完,他就慢慢闭上了嘴,很是不安。 景元琦能感受到景令瑰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她望着笼罩两人的床帏,那居室里的又一重牢笼。细沙如雾如云,亦如墨蓝的海潮。它凝视他们,就像母亲凝视爱子,温柔甜美拘禁他们于肉腹之中,享受最初的依赖。 “不是哦。”她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景令瑰没再说话。 对景元琦来说,随后的日子快了许多,也逐渐变得不是很难熬。她认识了几个本家的女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很快就毫无顾忌哈哈大笑,忘了这是皇帝御前,被女博士轻声训斥。(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但景峥丝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她们闹,也不阻止。 “阿琦,你长姊要出嫁了,那个李公玉,我知道哦。”抄写儒经时,景英忽然神秘地说道。 景元琦靠到她身边,“那你快说。”一旁的景合也好奇转过身,想听听。 景英见两颗脑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他本有婚约,因为尚主,所以退了。”说到这里她有点卡壳,那个有婚约没能成功尚主的人是谁?好像是周家人?算了,记不起来了。 “阿姊。” 有声音在身后响起,三人都吓了一跳,脑袋很不雅观撞在了一块。 景令瑰惊愕地看着目前的景象,有点想笑但想到了什么,落寞地压下嘴角。 “楚王殿下。”那两人顾不上头疼,端正姿态行了礼。 “嘉珺,你怎么来了?”景元琦依旧捂着头,望着他。 景令瑰笑笑,“几日没跟姐姐打招呼,我就来找姐姐打个招呼。” 景元琦这才注意到,他应该是长了个,比以前要高了。这小子果真是来打招呼的,说了两三句就离开了。 “燕娘,你接着说啊。”景元琦催促道。 景英有些懵,“我们刚才说的是什么?” 背后的欢声笑语终于湮没在了耳旁。由于是侧着光线,景令瑰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因为今天有半日闲暇,他让宫人带他登了城墙。 江流上孳生了丛丛凝云,仿若空灵朦胧的烟晕。水波不时屈起,荡出弯折又细长的翠波。青鸟跃过起伏连绵的河与山,乘风在湖畔掠影而去,徒留建康的台室在朗朗晴空中溢发酷烈的光彩。 他应该高兴的。他在努力学习,脱去之前的稚气,以后就不会被姐姐捉弄嘲笑了。姐姐也变得开朗肆意,毕竟她是耶耶最喜欢的孩子,她会过的很好。 景令瑰望着底下的林莽江河,安慰着自己。 大内宫殿在城的中央和尽头,景令瑰下了城墙,浓密流云就纷纷散去,以一种极柔顺的姿态,露出了威严恢宏的主殿。阊阖顿开,支呀声沉闷又在末尾急促尖利,但很快,随即消失在庞羸的昏暗里。 景令瑰并没有再去找姐姐。他把那些书卷仔细梳理了一遍。殿内十分安静,宫人得令不进内室打扰,连脚步也要放轻。 沉浸于经书中便忘却时间流逝。等他的脖子酸痛到不能忽视的地步后,景令瑰才放下功课,准备稍微去殿外透透气。 等出门的时候,他愣住了。景元琦不知何时来了外殿,在一张桌上练习字迹。 见他出来,她淡淡地笑了,“没想到阿归很专心嘛。” 景令瑰回过神,局促问道,“阿姊,你……怎么来了?” 她放下笔。看着他的脸,景元琦慢慢说道,“有个笨蛋估计是难过得想哭了,我过来看看他哭了没有。” 景令瑰瞬间想跳起来,“我没有!” “哼,表情出卖了你。果然是笨蛋嘛。”少女戏弄道。 他露出委屈的表情。 景元琦大笑。看着姐姐如此,他又体会到姐弟亲密无间的以前,景令瑰心理顿时通畅了许多。 -- 祭祖完理应朝帝后复命。景令瑰按照父亲的命令,几日后再去见皇后。 中宫依旧毫无生气,离开浓香让它更加像极了华美的坟墓。衮衮夜风袭来,却只留下深久的阒寂。 他有意无意避开了存放玩物的后房,按记忆来到容南莲居住的主殿。 门开后的那刻,景令瑰一眼就看到那布满尘埃的玉菩萨。他挥退了宫人,踏入了房间。 他来到菩萨跟前。站了好一会,景令瑰才拿出手巾,细致温柔地为它拂去尘灰,好似落魄菩萨座下最真挚的信徒和香客。 一个细长的身影,有如鬼魅般,在菩萨的面庞上冒了尖。 景令瑰注意到了这突兀的黑影。他的手顿住,那黑影也没有动作。 深呼吸了几口,他转身。 久病的皇后,后宫邪恶的女鬼,在此刻,诡异地融为一体。容南莲的脸上不断抽动,神情兴奋乃至癫狂。她头发未梳,衣服怪异,俨然女巫装扮。 “阿归!阿归!”她咯咯大笑,朝他走了几步,“我的孩子!” 景令瑰静静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见那个女人,为什么!”容南莲歇斯底里,尖叫道。 他忽然扔下手巾,盯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字一句,坚定说道,“因为,她是生我的阿娘。” 容南莲呼吸急促,手抓上头发薅了一大把下来。景令瑰清楚看到,她的发顶见了血。 她双眼异常凸出,“是我生的,我生的!”紧接着,发丝飘落,容南莲往他的脸上扇去。 痛感几乎撕裂了所有密密麻麻编织的闲情逸趣。景令瑰捂住滚烫的脸颊,跌跌撞撞跑向门口,凄厉嘶吼道,“快来人!” 宫人把疯癫了的皇后用绳子捆住,送往主殿。一直在中宫服侍的绿摇大惊,连忙给景令瑰拿冷水巾敷上。容南莲下的力道极狠,景令瑰感觉自己脑子发胀,像是在梦里一般。 -- 那夜中宫的疯狂,也在逐渐淡出众人的记忆。景元琦只记得,绿摇急匆匆跑来朝她哭喊,她便连忙往中宫那里赶去。 都去死吧。都死吧。 女人撕扯着头发,又哭又笑地叫道。 景元琦见她这般不似人样,怔怔站在那。对她的孺慕之情,也倏忽断绝了。 恶心。悲愤。痛恨。 “郑菟!郑菟!给我药!” 她一愣。好熟悉的名字。这几年景元琦才了解到,郑菟是个女巫。一个下九流的神秘女子。 女人的面容又霎时苍白无比:“旋予、旋予……别过来啊!!!” “容南莲。” 皇帝不知何时到来的。 他眼神晦涩不明。见女儿儿子都在,淡然吩咐道,“送他们回去休息。” 宫人应了诺。 待景元琦要跨出门,景峥忽然开口,“元琦,耶耶给你的镯子,一定要戴齐了。” 她震惊转头,想解释一番。 只见他挥手,不给她多待一会的时间,“赶紧离开这里。” 也许容氏会被废了吧,或者被赐死。 她是这样想的,弟弟是这么小声跟她说的,宫人也是传要废后的消息的。 可是最终,父亲依旧没有废这个无己出、多次失仪、恶名昭彰的皇后。只是自此禁足她。 父亲在包庇她,抑或想让她活得更不安生。因为他让赵昭容暂且处理后宫事务,文充华封为昭容。 皇后的私藏尽数被搜罗出来,付之一炬。 烈火中,恍惚有月华的光芒,还有一个决绝投火的幻影,焚出几对蝴蝶恋恋翩飞。好像曾经是有一个中秋之夜,一家人也曾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团圆赏秋? 那天,皇后还喊出过一个陌生的名字。 旋予。 她打听到,是已故容修仪的闺名。 她相信,他会知道的。 月的影子,竹的影子,花的影子,树的影子,她和景令瑰相牵的影子,都在混沌的夜晚凌乱生长,彼此交缠。这是一条没有来时的路,没有明灯的尽头。 景令瑰那日起,更是找了很多理由要跟她在一起住。 “哦,为何?”她是想笑的,却笑不出来。 景令瑰喏喏,低下头,“我害怕。” 明明前几个月,他还一副故作成熟单独受学的样子。终究被打回原形了。她终是忍不住笑了。 第十二章唯恐入镜中 碧天上,一串归雁低低飞过,没入尽头的金霞之中。(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斑斓的朦胧晚霞晕和了天地的界限,让白昼胶着漫长起来。底下皇宫重檐复殿,在煦日的照耀里,辉发着绮丽烟柔的光与彩。 宫人们鹅黄妆容,穿着敞领广袖,身姿纤长,行走时双袂飘摇,好似凌霄随风轻举。她们在一旁守护着两个年龄明显偏小的未及笄女孩,忽然有一阵刺眼的光芒频现,随之而来,最幼的皇女发现并捡起了它。 景元琦接过妹妹景怜真递来的钗子,“怜真,你从哪里捡来的。” 只见这个小丫头凑近她身边,挨着她,口齿不清地说是旁边草丛里捡到的。元琦望着金钗思索,“或许是有人无意丢了吧,找皇后去。” 两姊妹正往皇后的中宫走去,走廊上正好遇上了熟人,“绿姝,娘娘在吗?” 绿姝连忙回身,“皇后在午憩,她们正为大姊择议婚事呢。” 元琦这才想起来长姐近期要及笄出嫁,皇帝皇后对长女夫婿人选很是操心。只是自己跟这个姐姐始终不太熟络,毕竟大了四岁,而且通常是年龄相近的弟弟妹妹会聚在一起打打闹闹。 她们进去后,发现赵昭容、文充华和景安珺都在。赵昭容是长公主景安珺的生母,元琦对赵昭容的接触毕竟不深,所以顿时便局促起来。怜真年纪毕竟小,不顾及这些,一下子像只猫跑去了母亲身边,“娘,我捡到的。” 文充华一把拥住幼女,整理好她的双髻,轻笑道,“哦,捡到了呀,回头让宫人们找找这是谁的。”她说完就望向元琦,“阿琦,这丫头跟你倒是一样,你爱拾花草,她爱捡石头,今天倒是给我带来一个宝贝呢。(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阿琦想听听你大姊的婚嫁吗?留下来吧。” 赵昭容的话自是要她留下来旁闻。她应了一声好,坐在侧旁台几,上有她们平时爱吃的瓜果点心,中宫向来常备公主皇子们的吃食。 赵昭容忍不住捂嘴笑,“这里热闹,我倒感伤起来了。儿女忽成行,怎么昨日的襁褓儿就这么要出嫁了呢,我终是老了。” 文充华听见他的话,也颇有点伤感,“孩子们大了,也终究要成家的。”元琦吃着果子,余光却瞥到安珺那里。娉婷少女正端坐微笑,由着二位宫嫔分析优缺利弊,不时回答几句话。也不知她是何种心态。元琦心下无聊,对姐姐婚事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不久,他们又在皇后宫中见到了景安珺。令人意外的是,最近不来中宫的皇帝也来了,或许是女儿出嫁的缘故。笑吟吟的父亲已收拾平时威严的气场,慈爱地宣布:“皇长女景安珺受封广宁公主,适李公玉,不日大婚。” 景令瑰幽幽叹了口气,“一个陌生人,竟然要成为我们的姐夫了。” 景元琦听出来景令瑰不是很满意这个李公玉,赶紧说了一句,“我们马上也能认识到姐夫了,也没会那么生疏了。” 弟弟听了她的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继续读书去了。景元琦也不知,一些时候,渐渐猜不出弟弟的想法。 景安珺出宫立府后,景元琦感觉宫内空旷了不少。她只能与怜真,和那两个本家妹妹叙话玩耍了。 一天夜晚,她戴好镯子,让绿摇搬出那个积灰了的金镜。 无聊之下,她想起了这个玩意。 拂去尘埃后,镜子里绽放熠熠光辉,一如既往地蛊人心魄。 她满不在乎朝里望去,但眼睛不禁都瞪大了。竟然是一个男子!一个全然陌生却又几分熟悉的男子。这个可恶的镜子,不都是只能幻化出女子来么? 不知所措的景元琦赶忙把黑纱罩上。但异样的感觉还在,镜中人的眼睛,好似一直牢牢盯着她。 不日,景元琦和景令瑰带着她给姐姐静心准备的新婚礼物,拜访公主府。她莫名觉得,姐姐会喜欢这个东西。 就这样,那个诡异的金镜送给了景安珺。 景安珺起初并没有发现异样。金镜还是皇帝之物,于是被她摆在府中正堂。 新婚不久,府上宾客众多,夫妻俩不得歇息,摆上去都快忘了这面镜子的传说。 宾客们不乏会杂术的名士。其中有个看出点端倪,赶紧跟女主人提醒到:志异之物,只可私藏。 景安珺把它摆进自己的房间。 那日夜里,景安珺正对镜梳妆,一下没一下打理自己的青丝。 镜中人却变了,变成一个俊美端庄、言笑晏晏的世家公子。 公主手中的梳子扑地一声,直接掉落在地上。她的指尖,慢慢抚上他的脸庞。景安珺只感觉血液在叫嚣喷涌。 她的执念一旦被激起,怎会如此善罢甘休? -- 不知自己曾出现于公主闺房之镜的周季萌,此时还在和妻子夜谈叙话。 文幼旋抬眸,望向自己的丈夫:“公主大婚,很热闹吗?” 周季萌递给妻子一杯热茶,温和笑道,“那是自然。” 难得今日幼旋多说了点其他的话。周季萌期盼着她的下一句。 “蔚卿,我们睡吧。”文幼旋喝了几口,把茶摆至案前。 周季萌沉默几晌,“好。” 夜静垂,那弯弦月泠泠悬于长空,显得无比渺远清冷。 炙热的心让女子和男子都难耐不禁。周季萌在这片无际的夜里悄然入睡。梦里是公主大婚的场景,宾客喧哗,车水马龙,但自己周围却是寂静无声,与这一切热闹喜悦隔绝。 起初长公主择婿,自己被选中。父亲周云却推辞,说他已有婚约无法尚主。等使者一走,端肃的父亲立马操办儿子的婚事,把自己早看中的古板儿媳,迎入周家。 周季萌曾经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周云早就给他和大哥聘娶了妻,告诉他,乱世之中,必须要有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才能行大事。 母亲给他选了文家的一个小姐,这个女人闺中就以不苟言笑德行端正为名,言行举动必合乎规矩礼仪,是人人称赞的贵族淑女。 周季萌曾经幻想自己的婚姻,要与自己携手一生的妻子,将会是何种模样,温婉、贤德、开朗、娇媚……他从严厉的父母身边长大,父母把礼教奉为圭臬,他也就习惯顺从父母的安排,将一切交给父母定夺。 但听说自己的妻子是这种性格后,周季萌内心却泛起了抵触。他又忍不住希望,她只是表面如此,也许实际是个活泼的女孩。毕竟他们二人同龄,他已经不甘如此,她也不会就安然接受么。 夫妻二人相处一阵后,周季萌还是失望了。父母倒是很满意儿媳,毕竟她跟他们是志同道合之人,而周季萌看似如此,却实际贪恋自在的生活。天下沦丧,礼崩乐坏,道德堕落,老士族就死守礼仪品德,赫赫端起旧贵族的架子。 周家在周云夫妇的把控下更加变本加厉,还不允许他们跟皇族走得过近。 尤其是你,季萌。 周云曾严肃地跟他嘱咐。 他私下听生母隐晦提起过,周云兄长周霁曾娶了平兴公主,可惜被皇帝强夺进宫,周霁也郁郁而终。周云跟周霁感情十分要好,自那以后就十分鄙薄皇家。 娶了文幼旋后,他的生活更加黯淡无光。相敬如宾的夫妻,原来是如此刻薄疏远,男女结合,也全在乎于四书的礼仪和家族的名望。 这两场婚姻,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季萌对那位公主未存心思,平时友人打趣也是淡然一笑。只是看着平时不苟言笑的妻子,他有时会想,公主满意这种婚姻吗? —阿兄,你满意嫂嫂吗? 妹妹周芜在他新婚不久,跑来悄悄问他。 到底是多年相处的妹妹,他叹气,艰难开口:“已是夫妻,何谈满意不满意?” 周芜坏笑,“那就是不满意了。” 周季萌望着少女的脸庞,嘴角一抽,“怎么问起这个,你想做什么?” 少女神秘地笑了,“我又不会做什么,只是想问问兄长的真实想法了。毕竟……”她望向四周,见没有旁人在周围,压低声音道,“嫂嫂不像是活人呐。” 他挑眉无奈,“别乱说,消息爹娘罚你。” 周芜也没打算挑明自己的想法,摸了摸鼻子,走开了。 吕氏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嫡母对丈夫妾氏不至于苛待,也不会特别照顾,不冷不淡不管不问,一切都是周季萌操心。照顾生母的时候,妹妹周芜经常来陪她,小家伙古灵精怪的,也算给他带来一丝慰藉。 不像是活人么……果然是妹妹的嘴犀利。 梦中的他,正自顾自地饮酒,想到此处,却猛地惊醒。 他稍微转身,瞥见妻子的睡容。 夜晚的她,直板地躺在床上,脸色忧愁,平故添了几分诡异和惊悚。他颤抖伸手,感受到她还有气息。不料此时一阵风刮过,也就在那么一瞬间,她的气息,竟然断了。 他立马起身,瞪大双眼,看着文幼旋。 女子苍白面容,淡漠眉眼。 不知为何,他还是惧怕,便赶紧到别室睡去了。 今日公主府有一名士说,世间志异之物,应世间志异之人。 周季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务必要知道妻子的真相。 第十三章日月应同归 可姐弟二人终究已长大,男女终有别,再亲密也不能回到儿时。(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他也有伴读,跟男子交往更密切;她跟几个姐妹接触也更多。两人同寝同食,也是要分居同殿两室。 她开口要回了那只镯子。 “阿姊,其实我也没佩戴过几次。因为有次戴,被提醒是女子饰物,就摘下来放盒子里了。”弟弟讨好地笑。 景元琦听完他的话,忽然笑出声。 “阿归,你还记得,你跟我一起穿女装的那次吗?” 景令瑰脸有点红,“记得是记得,阿姊你别跟其他人提,好吗?” “这么说,我岂不是有了阿归的把柄?” “有、有把柄也罢,但,说出去终归不好。”景令瑰把镯子递给她,愤愤说道。 景元琦第一次认识到,他们不是姐妹,有些方面终是隔阂。幼时相处的温情让彼此的心连在一块,都快要忘了对方是不同的,从年龄到性别再到身世的不同,中间只一道血缘才能累下这相识的缘分。 —— 第二次来广宁公主府,景元琦并不陌生这些陈设。只是那面看似正常的镜子被姐姐搬走了。她问为什么,景安珺淡淡一笑,说有人说不合适。 姐姐转头指向庭中的那些花。它们身姿活泼,有着惊艳的色相。 “元琦,你知道我看的是什么吗?” 景元琦咬着唇,“必定不是花吧。”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花,又怎能得到花?那还不如都毁了。” 景安珺冷冷看着庭院里的一切。(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 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这时景安珺忽又沮丧叹气,“我跟你说这些……我是真昏了头了。” 从公主府回到皇宫需要不少时间,她坐在车里一颤一颤,心生恐惧:倘若以后自己终将离开皇宫,自己的家又是在哪里?跟那个不知名的丈夫一起生活的地方吗?要远离父母和兄弟姐妹,这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 “阿琦有心上人吗?”景合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问。 景元琦看着她的促狭神情,故作思忖犹疑,“看样子,是你有了吧。” “不是,我只是好奇,为何我和阿英聊这些,你从来都说不出来呢?” 她苦恼地皱起眉,“好像……是这样。” “阿英喜欢雄伟男子,我爱慕清雅少年……嘿嘿,你都是附和我们,莫不是你都喜欢……我知道……” 景元琦没等她说完,一下子起身,“景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要找你姐姐告状去!”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双颊因为恼怒而红了一片。 “别别,别找阿英……” 思绪如烟轻轻飘远,又随风湮灭于青萍。 她端坐于阶前,看零散的几许萤火。 冬天的时候,这里会飘下絮絮丝丝的雪,覆盖掩藏三季的锦盛,除了那笼罩一切的天。 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出嫁,至于少女思春合该有的梦中情人,她也没有。 袖如柳,裙如水,江潮复涨复落,终无尽处。她抬头,天上晕染开的金色糖霜已经斑驳脱落,若羽痕般飘落在脚尖和旁边地上,忍不住让她有了痒意。 这么美好的场景,为何皇姐想把这些都毁了。 景元琦不住纳闷。 “阿姊!” 景令瑰递给她一副手绢,“你的吗?” 她定睛一瞧,是她不常用的绢帕。“是我的母亲留下的……怎么在你手里。” 景令瑰笑笑,“在你枕头底下一直放着,刚刚露出来掉到地上,我就捡起来问你。” 只是说完,姐弟俩俱是陷入沉默,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母亲,仿若夜空上的星辰,是遥远飘渺的碧落与黄泉。她隐约想起,少不更事的景令瑰天真地问,姐姐和他的母亲都是早早离开了的,所以两人是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她不想提及自己的母亲,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应付弟弟的。景元琦不愿去打听一下母亲的下落。她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明明生她的人早已化作白骨,往事也随着死亡沉寂多年,但一旦掀起那狰狞往事,故园尘不知要落到多少人头上? 但为什么,还是很愿意亲近弟弟呢。 因为二人的母亲,很长时间就是同一个。景令瑰在她怀里悄悄诉说对生母的哀叹和追念时,她沉默地听,仿佛他也把他心中所感倾诉了出来。那些稚子的诚挚情感,尽管被皇后压制,但始终不渝。 雨一直在下,甚至裹挟上了冻骨的白雪。宫殿梁柱表面朱红的漆却冒出凝珠,鼓起许多水泡,痛苦地褪去一层刺目的沤艳之皮。无限生长的檐角将飘银的黑夜公平切割,稍悬上陈旧的尖月,缝合这怪诞的皇宫。 景令瑰正恍惚立于宫墙下,风浮浮吹过,弄起他身边无数杂草脏雪。 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拂开种种意象,跌跌撞撞朝姐姐那里跑去。 景元琦一把攀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阿归。”景元琦苦笑。 背后的少年不语,固执地抱紧她。 “阿姊,好可怕,真的很可怕……月亮像匕首一样。” 中宫被圈禁时,当景令瑰有次祭奠完自己的生母后,他就能看见皇宫里古怪且不详的预示。他只告诉了自己信赖的姐姐,姐姐会温柔地抱住并哄着他,带他慢慢走出扭曲怪诞的世界。 景元琦听见弟弟低闷委屈地开口,“阿姊,你走后,不,你嫁人后,我到底该怎么办?” 她再次望向天空。 她能看见太阳,他看见的是太阴。 幻境和梦境永不相融,日月永不并行。 在翩跹春水与凋零风雪的模糊交界处,少女拉开景令瑰,捧着他的脸。 他正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也许是当弟弟当惯了,经常对着她不顾及身份狼狈地大哭。 “阿归放心,我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你。你可以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 此时,无人注意到,公主闺房里的镜子,倒映出少女少年的两道清丽身影。他们身边即是滔天的红光,残阳旖旎,犹如初醒的残梦,只余半分留于销魂时。 —— “有个太妃为元琦证婚?”皇帝惊讶于赵昭容的提议。 “你之前还不是让皇后前去吗?”赵昭容把书简放了回去,笑道:“陛下,衡阴的婚事已是太迟,如今不止皇女之嫁,还欲东宫册良娣,可不得有个老资历女性长辈么。” 她自是有目的,但她赌皇帝由于自身更加在乎姐弟二人之事,绝对会立马答应。皇帝景珹叹息,“也好,就云氏吧,她之前是父亲后宫妃位最高的,侍君时间也长。” 赵昭容盈盈一笑,看上去十分为孩子们考虑周全。 此时有宫人来报,“陛下,良娣李氏前来觐见。” “进来。” 李良娣与景令瑰同年,身材尚小,但胜在雪肤花貌,仪态端正。 赵昭容夸赞了自己亲挑的良娣一番,皇帝沉吟不语,忽然发问,“她出身哪里的李氏?” 李良娣有些害怕,赵昭容见状便帮她回答,“陛下,是汝阴李氏。” “汝阴……汝阴……是个好地方。”皇帝调整好情绪,“此女家世清白,适合嘉珺,给她些赏赐。” “陛下,只册良娣,孩子们年纪小,暂且勿让他们同房。” 景峥点头,“那是自然。” 赵昭容也称是,心下却开始计较,汝阴是不是与皇帝有关系,刚才他明显失神了好一会。皇帝又听她细说了安珺与驸马一家的相处,才让赵昭容回去。 元琦要出嫁了,他这个父亲虽让她养于皇后手中,但到底还是亏欠于这个女儿。她的大事,景峥自然要多参与一点。唯愿女儿女婿佳偶天成,自由自在,远离一切纷扰,即使是一对不涉世事的逍遥夫妇,他景峥也养得起。 等昭容走后,景峥无力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淮阴,曾名为平兴,是他一辈子也不愿听见的地名。 现在正暮春时节,熏风催暖,草长莺飞。宫阶下一簇簇杂草,晚上还会有萤火虫不停翻绕,无烟无火的光亮堆垛在庭院中,聚起座座灯盏;月光如练,照彻殿内,拓印了无数涌动形影在窗纸上。 景元琦拢来几只小萤在室内乱飞,她倒是很稀奇这些虫子,有只似乎是累了,恰巧停在来人的衣襟上。 “太子殿下今天怎么了,很累吗?”景元琦打趣着,上前拍走那只萤火虫。 景令瑰抿嘴,“这些仪式怎么这么累人啊?” 景元琦明显感受到弟弟长得飞快,十三岁的景令瑰已经比十五岁的景元琦要差不多高了。 弟弟的眉目有些纠结,他叹了一口气,终是犹豫开口:“阿姊成亲后,我也可以找你吗?。” 景元琦一想近日众事,到底留恋居多,爽朗笑道,“怎么不可以?公主府等着阿归。” 第十四章南国有芳菲 南国的建康,国内权贵豪奢集聚于此,纸迷金醉、醉生梦死在这金筑玉壁之城。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那里的官道畅通绵延十里,从皇宫正门到市坊中心,一路锦绣辉煌,更有书馆雅阁常来此开张,居住在朱雀街的皆为诗礼簪缨之族,世袭爵位香火鼎盛。衣食住行皆为不凡,言行举止牵动京城,影响力不同小可。 阿菲的祖祖辈辈生在秦淮,葬在秦淮。她们家开始置办她的嫁妆,操心起她的婚事来。 他们不算贫户,可也不是金鼎钟食之家,如今安逸享乐之风漫溢四方,他们也是随波逐流追求家族兴盛路。 阿菲提着木桶,到河边提水,水面上清澈地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也悠悠绘出一幅小家碧玉的烟雨容颜。 她提着半桶水,凝望着天边斜阳日暮,惦记着何时燕归花开,那人迎娶她共结良缘。 建康城外有郁郁葱葱的森林,倒是让她一下子有些落差之感。官道上尘土飞扬,辆辆豪车骏马不断疾驶而过,车轱辘旋转得轰烈磅礴;不过阿菲眼尖,很快便发现这些忙碌车影背后有个苍老衰弱的老妇人,她的头发像极了前几天下人烧的草木灰。 恻隐之心,在乱世更显得尤为珍贵。阿菲把老妇人带回了家,先是让她休养几天。老妇人一见水和米饭就双眼放光,筷子也不用,直接粗鲁地用手往嘴里塞饭大口吞咽。过了几天,老妇人恳求这家人让她留下来烧饭煮饭,他们同意了。 “不知阿婆是何方人士?”阿菲之父和蔼地问。 老妇人颤颤巍巍,“老妪祖上是平兴的,到父辈定居京城,只不过后来动乱流落在外。(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阿菲皱了皱眉,向父亲不解地问道:“耶耶,平兴是什么地方?” 她只见父亲捋了捋胡子,叹气,“平兴,后来改名淮阴。” 他们没注意到,老妇人的身子晃了晃。 夜深人静,秦淮的水影悠悠荡出一轮冷月。建康城内的某处灶台旁,老妇人瞧着旺盛的火焰,伸出自己那枯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翡翠。 她脸上有泪水划过,由于脸上一向皴裂,便很快形成两道灰白的泪痕:“公主……” 次日,老妇人得了空到街上四处张望。京城恍惚还是年少时的模样,一派的从容优渥,只不过街上僭越之气更甚,大多数人穿的衣裳让她分不清贵贱品级,短时间迷住了她的眼。 “这是谁家的马车?”她问向旁边一个披蓑衣的老翁。 老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那个马车,“李家的。” 老妇人失望地摇摇头,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她要等的,是周家。 —— 皇宫最近喜事颇多,苦闷被极大分散和遗忘了。刚才皇帝命瀛玉给皇后送去雨打梨花一枝,抚慰皇后带病之心。 瀛玉遵了诺便仔细打理这件事,手捧着梨花木金丝长盒,前去皇后久卧的中宫。 穿过那锦堂画廊,少女面若芳花,青丝垂素腰显身姿风流,看那庭前梨花白若雪,久抑的春心荡漾,但是由于皇命在身,不得不先暂时断了那念头。 瀛玉到了中宫门口,说明自己来由,中宫宫人引着她去见皇后。有个嬷嬷笑着说:“多谢皇帝厚爱。皇后一会儿起来谢恩。”说着,吩咐一个小宫女去服侍皇后。 瀛玉自是容貌出常,又是良家子,一进宫先是得到昭容赞赏,亲赐名“瀛玉”——瀛洲玉雨也。前不久被派去服侍过皇帝,自认自己差那皇妃之位只有一毫,但她又深知为人应收敛低调,每得俸禄,多赠宫中位卑之人,赢得了好名声。 想到此,瀛玉便打定决心,要博得皇后的好感。虽说后宫之务都是昭容处理,可这十几年来皇后一直在位,昭容自是比不上皇后。 那玉帘被宫女的纤纤素手卷起,一道瘦弱的身影走来,朦胧着看不清身姿,但瀛玉知道那正是皇后娘娘,赶忙下跪行大礼。 待人走近几步,她竟闻得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之前只知中宫是药寮,终年药汤进出,传言可以填满御花园的观雁池。 但细闻那香又不像是宫中所为后妃配制,不是她平生所知。世上之香,分为馥香、素香、雅香、幽香、暗香、冷香、暖香等,此香非七香之一,绝对的世间无二,竟让人有些失了心魄。 “平身吧。” 容南莲的脸,不知跟梨花比,哪个更白?但瀛玉无法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她一窥皇后真容,便吓得松开梨花,摔出几瓣花瓣四处散落;再加上那惊艳她的香气已经暴露了毒性,使得瀛玉只感觉窒闷不已,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那个名叫瀛玉的宫女送完梨花枝后,闭门不出,后来在宫禁时分悄进了观雁池,卫士欲追,瀛玉早已不见身影。 而那年的梨花从孟春开到暮春,直至初夏也不见凋零。 又一个傍晚,远处天边是金辉沉日,给御花园里的梨花渡上了一层帝国的雍容之色。得了闲的年轻宫女们,纷纷打扮好前来赏花。同时下的青年男女上汜踏青不谋而合,这些女孩子们有与姐妹们说笑的,有蹙眉看书的,锦衣如云,少女们欢声笑语,仿佛自己身处人间桃花源,忘却自己早已身处深宫。 老宫人是一般不会硬凑去赏花的,他们早已看过不知多少回的花开花落,一场满盈梨花的盛开自是不会在心中有过几丝波澜。当一个年岁尚小的少女轻声吟唱家乡的歌谣时,他们却陡然感觉到这些梨花开的也太过了些,太久了些,仿佛自己真的乘着皎洁月色轻轻采过如雪的梨花,恍惚十几年。 在朱廊里匆匆穿过的绿摇却没有闲暇时间去欣赏如此美景,宫中可是用金玉养出来的虚幻华胥之地,看着那梨花带上些许不属于自己的妩媚艳丽,似感觉连如此羸弱的娇人也成为了笼里金丝。 景元琦走在她前面。燕子在沉凝白云中留恋盘桓,一眼望去,像是几点淡墨。天边仿若火烧起来的霞光,她迎着霞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余晖笼上了景元琦的脸庞,显得温和又缱绻。 似乎心里有块地方,也随之安静下来了。偏琉璃色的眼瞳里不知映出的是眼前的晚霞还是眼前的人而有了波动,从而染上了明亮的色彩。 到了。 景元琦跨过那道门槛,抬眼就望到了自己的......不是,是跪坐在塌上的容南莲。容南莲许久未能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下因为她的婚事现身,把那副苍老许多的躯体和面容彻底暴露在皇宫中。她忍不住凝视皇后的双眼,想要知道这个女人对她的婚姻有没有什么看法,但理所当然的,那里是死水一样的寂静无神,就像那夜的大火,把她体内的瘴气烧噬殆尽,只留下血肉和骨头可堪为人。 这时候,景峥才从屏风后走出。他把手中的香炉递给了随侍的女官,便接着一道坐下。 景元琦发现父亲脸上并无多少喜悦。之前景安珺出嫁,他还是高兴的。 “阿琦,你愿意吗?”景峥艰涩地出声询问。 景元琦迟疑了稍许。记得安珺还可以选夫婿,虽然未成。今日怎么都不像有贵族子弟入宫啊。而且,还是景峥把她婚事提前的,如今却问她愿不愿意? “媒妁之命,父母之言。我听耶耶娘娘的。” 景元琦微微低下了头,但余光还是能睇到景峥瞥了容南莲一眼。 话音刚落,容南莲竟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女人努力调动脸面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声线诡异又沙哑,“那......娘和耶耶带你看看你未来的夫婿,好不好?” 她目瞪口呆,但很快收敛了震惊的情绪。景元琦看着容南莲,眼前的一幕陌生有熟悉,啊,那个傀儡摩邓女!皇后简直就是极像死物的傀儡啊。 景峥的心一下子被抓住了。他吩咐道,“绿摇,带好阿琦,去前殿。” 皇后被几个宦官扶住,先行出发。绿摇连忙握紧景元琦的手臂,等景峥也走了后,轻声说:“殿下,不要害怕,皇后她病的很严重。” 景元琦努力镇定情绪,颤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 “我们也去吧,绿摇。” 屏风后,景峥指向了其中一个少年,“容亘,容曜瑞。” 她平静无波顺着父亲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身姿修长挺拔,即使在清谈时也是风范仪度俱全,但脸上明显是未脱的稚气。景元琦无法想象自己将与他结成所谓一生一世连理。 “不错。”她实在无法多说其他。 景峥打量女儿的脸色,心中得意按下不表。 但慈父样还是须作,“如不满意,可换他人。” 她依旧敛尽自己的心思,随命运之钟一同敲定了悲响:“耶耶,不必了。”景峥终于流露几分喜悦,女儿终究是听他的,这再好不过。 而景元琦看着父亲的喜色,再瞧瞧未来丈夫正洋洋大论,她的胸腔无由地冒出烦躁的怒意,逼得她想呕吐。 她离开这里时,已打定主意,婚后定与丈夫各过各的,顺便再远离父亲,谁都不能再打扰到她。 第十五章同乐少年游 公主大婚和册立太子同期进行,皇城更是热闹不少。(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景令瑰知道景元琦和景怜真去了广宁公主府后,让亲近的宫女太监准备了一点纸钱和蜡人,去往皇陵。 “娘……”他喃喃道。 马车奏出欢快的节律。十四年来,景令瑰竟无比期待这一刻。 当年容氏入宫后,很久都没有怀孕。她虽收养了早逝的吴妃的女儿,子嗣的孕育却无比困难。照王皇后故事,她让自己的妹妹进宫,即宫嫔容氏修仪。 容修仪生产时,没能挺过阎王爷,崩亡。留下一个皇子,被皇后姐姐抱走养了起来。 十几年来几乎无人提及这个不幸的嫔妃。也是等景令瑰年纪渐长,知情人私下偷偷告知的。 幼时的景令瑰抱着姐姐入睡时,闻得那体香,就会遐想一些生母的曾经。 万里晴空下,一支军队阻拦了景令瑰的队伍。 “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景令瑰旁边的宦官面色不变,“太子前来祭奠母亲,请放行。” 军士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听说过太子的母亲不在中宫在皇陵啊!但考虑到这位是皇帝新立的太子,大家还是放行了。 景令瑰祭奠完生母,回宫后,理应要去中宫请安。但皇后状况在此,他也就先回去了。 “她在哪里。”景令瑰问。中宫宫人早知这是指谁,“殿下都在芳林苑。” “芳林苑……”景令瑰忍不住笑了。 景元琦和景怜真在拜访完刚新婚不久的姐姐后,众姐妹就兴起去了芳林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芳林苑有数株桃树,此时开的很好,鲜妍融冶,艳丽若烟霞锦绣,极衬新婚的夫妇。 景安珺和李公玉在林中设帐铺席,好一番温存。景怜真年方十一岁,跟妹妹们和宫女们一起追逐嬉戏。只有景元琦的年龄不大不小,既没法跟姐姐姐夫附庸风雅,也拉不下脸去跟小孩子打闹。 正当她出神看一帮女孩尖叫嬉戏时,忽然觉得旁边有人。她下意识凝住了呼吸,回头望去,一枝桃花就被人送进她的手中。 他笑意满满,还未完全长开的身形已十分风流,倒是正如初绽新花,明丽青春。 “啊,是你……”看清楚来人是景令瑰时,景元琦惊呼。她下意识地望向周围,还好,没人察觉到太子的意外来访。 景令瑰望向眼前的姐姐,自己还是胆子大了,眼见桃花正盛,认为必定适合她,就很不爱惜地折了一朵,想着给景令瑰一个惊喜。 不过此时,看着那么一长枝的桃花都被他无情摧折,倒是有点不好意思:“阿姊,我是不是不应该折花啊?” 景元琦见给自己吓一跳的景令瑰会是如此可爱反应,终究笑出声:“刚才折的那么干脆,怎么你现在又不好意思了?” 景令瑰可怜兮兮地反驳: “力气用的猛了点……” 当两人忘我地沉醉在姐弟温情中,景安珺玩味的双眼早已看了过来。而李公玉,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景元琦兴奋地朝姐姐喊道,“安珺姊,阿归他来了!”同时,还挥了挥那桃花枝。 帐中的侍女见公主一直朝远处看去,不禁开口,“公主,驸马已经回去了。我们还要留下来吗?” 广宁公主向来是生人勿近的气质,但这时的景安珺那姣好的面容却显得无比扭曲阴暗,隐约有许复杂,“先留下来。” 看到血亲跟自己实际上根本都不是一路人,永远地亲密幸福,言笑晏晏,景安珺有了短暂的不平。她低下头,想起了驸马那背上道道粉红鞭痕,又是止不住的高潮。 景元琦把桃花枝给了怜真,几个小丫头争着一朵朵插进自己的丫髻里,如此天真烂漫,颇引人发笑。 广宁公主命下人收了席账,走上前来。 “太子今日也来芳林苑赏花啊。” 景令瑰应道,“阳春三月,正是赏花之时。” “姐姐新婚燕尔,驸马怎么不等公主就先离开了?”景元琦没看到姐夫,就出声询问。 “呵呵……驸马碰着花就皮肤发红身体不适,天底下终究有人赏不了花,也是稀奇。”景安珺没有恼怒,畅快说道。 他们都很尴尬的时候,景怜真玩累了想回去,跑过来嚷嚷回宫,才结束这种对峙。 景安珺目送姐弟俩的车驾渐行渐远,她心中深藏的欲望眼见旁人的欢愉更加膨胀几分,但她不准备四处张扬,只是以扇遮面,拂袖而去。 回去的路上,景元琦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事,转头看向景令瑰,“阿归,春天到了,你……还能瞧的见那些东西吗?” 窗外桃花浓浓地蓬着,长出一朵又一朵幽梦之魂,再欢送他们与这些魂梦擦肩而过。景令瑰不禁忘远处瞥了一眼,发现天色已经开始要悄然暗沉下去。“没有了,也许真的是因为季节的缘故。” 景元琦沉吟,“以后多避开中宫吧,少想那些事。” 他把竹帘拉下来了稍许,继而笑着对姐姐说,“那是当然。” 她有些不自然避过他的眼睛,“我们赶紧回去,马上就要下雨了。” 景令瑰应了声好,对车夫再交代了一遍。 等回到宫殿,景令瑰就被父亲喊走了。景元琦百无聊赖,加上午后昏瞑气氛带来的阵阵困意,抵不住疲惫便睡过去了。 这些日子超乎寻常的平静,似乎到了离别之时,姐弟二人越无法开口提及这些。 景元琦双腿虚浮坐在一片桃花林的底下。正是孟春盛时,如云桃花凌绕黯去冬春之际的飒飒西风,略带傲意醉视匍匐于此的臣民。 清夜月之宴,诸兄弟姊妹嬉戏在府庭,一旁的灯火照出了彼此脸庞,却不见全身。 她看见弟弟的眸子亮如水晶,里面有明晃晃的微火。景令瑰小他二岁,平时最爱跟在他的身后,嚷嚷要她陪自己玩。直至最小的妹妹景怜真出生,他俩开始把幺妹当成最无需顾忌的玩伴。三人嬉闹时,她可以凭借身高,肆无忌惮捉弄他们两个。那时候……没有离别与忧虑。 思及此,梦中的她不自禁地微笑,不由得习惯性地摩挲景令瑰的头发。 景令瑰笑嘻嘻地牵起她的手,亲密无间。 他唤道,公主。 景元琦猛地抽出手,桃花林也就在一瞬间破碎了。 她转身,震颤地看着尸体丛生、魂亡鬼哭的建康城。火焰在林中燃烧,在始作俑者的一声叹息后,它张起腥臭的血口,尽噬诸鸟。 萧瑟的风漫过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天上金轮落下熔烫的碾痕,随曦神长去日落之地。 她终于从这场溺水般的噩梦挣脱后,未及木屐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 窗外是久违的碧水蓝天,金乌的鸟欢唱安乐的曲调,庆祝国家的太平万年。这南国永固馨芳,金瓯补缺。 景元琦只是看那地上死去的寿带鸟。划过父亲、景令瑰和她的雪羽,已经不知被谁利落毒辣地拔了下来。白骨皮肉粘连处,残有猩红余血。 寿带鸟一动不动,早咽气了很久。只是无人察觉,它微微弯曲,指向殿门之外,那是不会停息的疯狂和不断上演悲剧的建康皇宫。 景元琦让绿摇找人来把那只被皇后虐杀的寿带鸟安葬后,头痛欲裂。 她总算想起来了,长久以来关于凤凰的传说。郑菟从未变成凤凰飞走,她卜出凤凰会降临北方后,被父亲扔进了池子里。至于是哪座水池,世事沧桑,她也难以找寻了。逼仄的皇宫不知何时才能平息这些冤孽。 阿归还没回来,也不知道父亲跟他说了些什么。睡醒后她百无聊赖,准备去门口走走。 日垂星辰,高楼殷红。有两道身影在沉沉浮浮的尽头,恍如赴约而来。 “阿姊!”是一阵软糯的童声。她手中似乎有股光亮在颤动,身后是衣服稍微凌乱的景令瑰。 原来是景令瑰拢来几只小萤给了景怜真。景怜真倒是很稀奇这些虫子,兴奋地说,“看,萤火虫!”,便把那几只萤火虫放飞出来。其中有只似乎是累了,恰巧停在景元琦的衣襟上。 景元琦拍走那只萤火虫,“你们玩的挺开心呀。”。 景令瑰朝姐姐那里走了几步,笑嘻嘻着说,“看见她在捉萤火虫捉不到,我就顺手抓了几只给她。”她明显感受到弟弟长得飞快,十三岁的景令瑰已经比十五岁的景元琦在一个肩膀了。 “我也来帮阿真捉一只吧。”景元琦有些激动,避过弟弟身边,去草丛里寻找萤火虫。泥土的腥味并未阻碍她的兴致,反而让她感觉到一股新鲜的自由。她又往外走了几步,不小心让细密的灌木枝在脸庞擦过,脸皮上火辣辣的一阵疼。但这疼痛实在无关紧要,她正准备折回看看,忽然脚下踩到软绵绵的东西,一种嘶哑凄厉的叫声顿时响起;同时灰影瞬间自她眼前升腾而上,停留在枝头。 景元琦定睛一看。待她看清那是何物,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那是有两个头的鸟,羽毛斑斓华丽,显得很是油水光亮。 “阿姊?”景令瑰在呼唤她。听到有动静,那只怪鸟艰难举翼,扑棱棱飞走了。 它飞得不高,平缓而无力地融进萤光尚无法照亮的尽头了。 第十六章池上星影稀 她拍了拍衣裳,大声回应:“我来了。(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景元琦心神不定,一步步跋涉回去。她眼前残存那只鸟的背影,但那背影可恶的如同捉弄人的鬼魅,始终把她困在四只眼睛两只翅膀的阴翳之下。 尽管她没有捉来一只萤火虫,弟弟妹妹在一旁早就取来行灯,也替她拿了一盏。 景令瑰的脸庞在火焰的照耀下显得飘忽不定,淡去了白日里的眉目。等他递给她,姐弟二人的手指无意相触,再紧接分开。景元琦自然走在前面,领着妹妹和弟弟路过一处水池,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是没什么的,所以无关紧要。就像她们三人路过这个惜萤池一样平平无奇。的她始终觉得,有什么要变了。 “看,池中倒映的也是我们手中的灯诶。”景元琦内心想着事情,自然没注意到池面,听身后妹妹的叫喊,目光不自觉落回夜晚的池水之上。 景令瑰拦着妹妹,“阿真,小心点。”他不让她太靠近水池旁边。 这个惜萤池不知是何时翦裁成的,在此时显得无比娴静淡泊,长出来一面湆了墨的水纹镜子。她、怜真和嘉珺都在它的注视之中,只不过湖水更能看到的是刺眼的灯盏。 她又幽幽看了一眼天空。以前这里应该有轮清亮的皓月的。微风续续,吹动她的罗裳,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昨日还是戏穿姐姐衣裳的孩童;三人之中,只有她快长成羽翼飞离故宫了。 手中也就在思绪松懈的时候没了力气。那盏刺眼的灯,瞬间化作刺向湖的真正利剑,没入它的躯体里。 三人均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行灯载着身上的龙凤缓缓沉入湖泊深处,再也不见。最新小说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无删减无弹窗 “哎呀,阿姊的灯掉下去了!”怜真大声嚷嚷,试图蹲下去碰湖水捞起来,被眼疾手快的景令瑰阻止了。 景令瑰一手牵着怜真,一手把他手里的灯递给了景元琦:“姐阿姊,你拿着吧。我就继续跟在你们后面。” “阿归……不要紧吗?”景元琦捧着行灯,担忧地问。 他摇摇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歇息吧。” “好。怜真,我们走。” 景令瑰望着前面她的背影。自己没有了行灯,周身明显感觉到比之前更昏瞑不少,但只要看见姐姐,总归能安心下来。 熟悉之念不停涌上心头。好似以前他俩就是如此,慢慢地走着,走到如今的年岁。以后能一直继续这样走的话,二人秉烛夜游,欢声笑语,那该有多好。 他想抓住眼前一切能够拥有的机会,再也不肯错失一分。但流逝的,岂是握紧便可牢牢把握住的东西?刚想到这里,景元琦冷不丁回头对怜真和嘉珺说道,“阿真阿归,到了寝殿就赶快睡下吧。” 景令瑰抬头看着满天星斗。但愿是个好梦吧,那夜风雪,终是消逝。 景元琦此夜未曾做梦,只是之后种种的婚姻诸事,繁忙多如流水,倒更胜夜梦。 她的及笄礼那天,帝后和云太妃均至。景元琦终于穿上自己曾无比向往的袿衣,挽髻后那些仪式她都不记得了,发钗簪上的时候,把自己曾依偎的那层碎裂羁绊也簪进如云如瀑的青丝中。那位老太妃已不再年轻,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知为何,稍微有些愧疚。 公主封号也在随即不久进行了颁布和册封。她是父亲最爱的女儿,自然所得待遇优厚令人艳羡。 最后闲暇之余,她无事便与阿归阿真一起闲庭散步。婚事自然是三人首先关心之事,但翻来覆去也讲不了多少,最后都是归于吃喝玩乐上。 只是……一月前还曾在这片地方看到的那只双头鸟,她再也没遇见过。她与他们提起,也无人碰见。 即将于宫中出嫁的前一天,全城下了一场雨。雨若散烟细尘,茫茫射霭。整个帝都都在梅雨中艰难跋涉。雨停后,她出去欲再瞧一眼皇宫,却不巧在泥土中发现那日她让宫人安葬的寿带鸟尸体。 原来是有……两只。 被杀死的是两只羽毛洁白的鸟。 -- 继景安珺大婚后,皇城中又有皇女要出嫁。而且皇帝欲为女择名士为夫婿,皇后有意从娘家里选个知根底的子弟,其中有个名曜瑞的,听说很让未来的岳父母满意,已成为内定的准女婿了。 容曜瑞,本名亘,为容南莲堂兄幼子。他的父亲老来得子,期望幼子能大有作为,遂取曜瑞二字,但不料他长大后乐于游山玩水,志于修玄清谈,老父无能为力,也就看开了去。 容南莲本想把机会给自己的亲兄弟,从自己的亲侄子里选,好能把景元琦彻底捆在容家的台柱上。不过皇帝曾经举办过曲觞流水,听闻容曜瑞的游痴之名,知他年龄与女儿相仿,便存了招婿之心。皇后知皇帝定下的事难以回旋,也只好接受。 容曜瑞的父母进宫谢恩后,回家看到儿子得意忘形的样子后,大惊:“你将尚主,以你远离朝堂的志趣,不应该很怨愤吗?” 容曜瑞不好意思地朝父母行礼,才慢慢将皇帝单独召见的内容托出:“陛下以清谈逸志赏识我,说她的女儿倒也爱摆弄花草树木,欲撮合我们作比翼鸳鸯,陛下为君为父,已是至善,我为臣为子,都没有理由拒绝。” 不久,此段对话从容家流出,一时为京城美谈。况且不久,容曜瑞受封秘书郎,京都钦羡者更多。 容曜瑞所处的士人团体中,有一人也有与容曜瑞相仿的经历,是周家次子,周季萌。 周季萌曾为赵昭容留意,皇后曾经请示于皇帝,皇帝不可置否,周家也对此不热衷,最后此事不了了之。不过周季萌在广宁公主议婚期间,父母就定了妻子,甚至先于公主成婚。 好事者看见周季萌与容曜瑞同处一室,就谈及此事并有意对比说笑,好在两位都是周正君子,反呛了回去也没多刻薄,等成婚日近,谈论公主本人的明显变多,这事风头算是过了。 不过周季萌还是打趣容曜瑞,“曜瑞以游痴出名,不知公主可能受得了曜瑞一如既往的痴狂?” 容曜瑞未婚,听已婚的周季萌戏弄他,纯正的心思瞬间想歪,怎么,周季萌这时的语句竟如此含糊了!“不管公主品性如何,我自会好好待她。周兄与其贤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久为士族佳话,我和公主以后自当好好学习。” 可真冤枉周季萌了,容曜瑞年少出名,但到底对婚恋知之甚少,婚期日近,血气方刚的容曜瑞自然容易想歪。 周季萌哈哈大笑,旁边士人也拊掌不禁。只是周季萌的神色带些细微的冷意,但泱泱一众无人能察觉出而已。 宴会结束,各人回了各自的居所。周季萌回了周家,文幼旋早在门外迎接。 见妻不辞辛苦在寒风等待他的归来,周季萌内心一暖,关心道: “可是有事?今日风大,让仆人等着就是。” 文幼旋淡淡地回道,“老爷和夫人有事找您。不过,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也不能失于妻子,这是我理应做的。” 周季萌缓了一阵,才开口,“幼旋说的是。” 他才是真正的得意忘形之人,对她一次次报有幻想,又不断看到她冷冰冰的眼神和漠然的态度,希望总该绝了吧,周季萌叹息。 堂上,周云和赵氏用了饭,大哥周伯荣在一旁侍候,他们都有着和文幼旋相同的表情,淡如清水,不能掀起任何波澜。 “蔚卿,公主大婚,景仪和你照旧代我去祝贺。”等餐具撤下,堂下的子辈们恭敬地站立齐,周云表情平淡地说。 大家都静默不语,他们本就习惯周云的发号师令。周伯荣和周季萌及其妻室均有品级,此等盛事必须前去,只是品级最高的周云不去,稍显古怪。 见众人不发问,周云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就说我身体不适,无法亲观。” 赵氏随后扶走了丈夫周云,周云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碰撞的声音突兀而起,在空荡的梁屋格外刺耳。 周季萌也不知父亲是真病还是假病,只是思考家里最近发生过的事情。当想到公主的婚礼时,他就想到白天容曜瑞的羞赧,也不知痴迷游赏的他,尚主后还会保持这般心思吗?而且,这个即将出宫的皇女,又该是何种人物? 这几月正是秦淮河畔一年中颇热闹的时候。建康丽人乘船踏青,岸上更有少年三三两两聚集,相望于河水中央。 不同于城内的旖旎风光,宫廷里公主的册封和告庙还未结束。景元琦殿内拜受和使者还报后,本须由她进献谢表。但父亲也早有安排,找了当今颇具文采的文学侍臣代笔。她虽落寞,但看到那篇谢表,不快就顿时消散了。 她封号昌元,被赐公主第,驸马容曜瑞,不日便成婚。婚期不远,即是半月之后。 最后一日,此时的等待也是一件漫长且无聊的事。她惊觉在宫内的时光无比令她流连。朝霞高送进屋子里,许久许久、一寸一寸地蚕食到景元琦的脚尖可以点到的地方。 忽然,一个人影的黑色将金色吞没,景元琦抬头望过去,松了一口气:他可算是来了。 第十七章梦过了无痕 “阿姊……”景令瑰一反常态,气喘吁吁道。(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 景元琦一愣。抬眼,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无言。 庭外,春风一拂,清雅的迎春纷然飘落几瓣。 景令瑰也失落地垂下眼。 他意识到了什么,尽量使面色稍作柔和些。景令瑰轻声道:“此次来找阿姊,是为庆贺新婚之喜。” 不等景元琦出声,他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做工精细的玉牌,上刻有一首小篆贺词,还有两条红丝线在首尾穿孔系结。 恍惚之间,景元琦接过寥寥一看,笑道:“阿归有心了。看来我是要收好这个物件了。” 景令瑰脸上逐渐露出真挚的笑容:“贺词乃我亲作亲刻,阿姊看看所作如何?” 她低头一看,赞许说:“尚可。” “姐姐新婚佳日……日后答应我的,”景令瑰垂眸,“不要忘了。” “我怎会忘?你大可不必担心。”景元琦挑眉反问。 她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冷了下去,“嘉珺,我一直想问一件事。” 他心下一惊,回头只见景元琦已经换了面色,语调平淡:“你可曾有事瞒着我?” 她的轻问使连慬浠立在那不知如何作答,欲言又止只剩春风穿堂掠过。他一瞬间记起许多画面,从央求皇后到听闻生母,都未跟姐姐讲过具体细节,只是应付了事。 这幅场景落在景元琦眼里,她缓缓转身走入内室。姐姐的孤影却萦绕在景令瑰的眼帘中,“我将成家室无法管束你。(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以后要专注学业,不可荒废嬉戏。” “阿姊,我是东宫,也有了良娣。”他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怎就这两年的时间,他就一辈子就跨不过去?看她故作成熟教育自己的模样,他心下有点失落。 景元琦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他依旧是习惯跟在她身后的小小少年,只不过她和他已到有外人的年龄。 “对啊,我怎么会忘了……”她长叹。 景令瑰不知为何自己就如此鲁莽开口,泄出心中平日浊气后倒让她误会了。他急忙补救道,“可阿姊,我们俩永远都是亲人,跟外人不一样。”怎会忘记这股天赐的血脉牵连?对啊,他忽又觉得自己忘却了这点,“比如那个良娣,还有阿姊你的……” 她望着他尚显幼稚和激动的脸庞,还是换上了赞同的微笑,“阿归,你说的对。” 分别后,景令瑰下进中庭,只痴痴望女墙旁那满枝鹅黄迎春,忽觉春之迎春于他,不过是秋之黄花。 -- 公主的车驾前往公主第之前,云太妃来到了正殿等着她。她携手景元琦,一同带她坐车前去她的府第。殿中是皇帝和久未出现的皇后,还有长公主和太子。景元琦看见姐姐脸上是平和的笑,弟弟脸上就是礼仪式的端正之态而已。 偏殿是皇室和容氏的宗妇贵女们,她没来的及注意景合和景英,还有怜真在不在里面。 当她坐上障车,倒没有预想的伤心难过,却嫌马夫驭车的速度有些慢了。车驾没走多久即到公主府第,府第早有两家的人在等着,见今日成婚的公主来临,都很是激动。 景元琦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心思,随着这些人的兴奋喜悦也成了稍许的期待。 太妃主婚,天子嫁女。此乃城内一大盛事,日暮时的府第内红光冲天。 公主的长姊也随她来了这个离皇宫很近的公主第。 自从金镜里出现了周季萌的身影,它仿佛一直提醒她,那个少年即将出现在何处,在做什么。有时看见他头戴白帢在清幽的竹林里持扇优游,她心神摇曳,想化作他为之驻足和轻抚的绿竹,共同听那惬意的窸窣之声,让周围一切的苦闷烦扰,于昏眩的午后浮光中弥散无形。 她凝视许久,那逍遥的美梦,让她头次未生出不想毁灭这些的妄念。 昨晚,梳妆镜里有他出席婚礼的影子。 周季萌一步一步踏进公主第,整个人被明媚的艶红所吞没。他就像他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一样,只不过那时她未曾注意过。 景安珺不禁难耐地四处张望。旁边的老仆人以为她等不及自己的妹妹,笑着提醒道,“公主,昌元公主马上就到,还请别急啊。” 景安珺僵了一下,随即敛去眼底情绪,“嗯,我知道了。” 也是,周季萌也不一定能来正室,她不一定能亲眼看见他。 周季萌遵父命,同兄长一道前来昌元公主第。他以为这次跟上次相同,走个过场而已,但一撇见那块牌匾,无由地生出熟悉之感。 这股情绪有些奇怪,他面上不表,且按下那种异样。 到底平日压抑过久,他有些期待这场婚礼。踏进公主第,他似是踏进很久以前的梦境一般。周围喧闹如潮水,而他只是应和称是。他抬眼打量着这华阙朱堂,那股被压制的熟悉感汹涌而出,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昌元公主,到。” 清俊的少年应声而望。那身形尚小的女孩此时还用扇子遮住了脸,看不清容貌。旁边人的夸赞顿时沸腾起来,他却忽然烦躁,因为愈是吵闹,他愈看不清公主的模样。 今日的新郎只比她长一岁,父亲早逝和公主婚事便提前给他加了冠。作为他的朋友,周季萌能看出容曜瑞镇定自若的背后是数不清的慌乱。容曜瑞盛装打扮,倒显得比平日更加女相,面若冠玉,羽睫轻颤,好一番羞涩模样。 周季萌随手拿起酒觞品了一口。兄长叹道,皇帝嫁女,果然奢华。 他淡淡应和说:“天家,莫不如此。” 周伯荣低头,满满地担忧,“今若平子之二京。” “朝堂之事便在朝堂解决,何苦牵连到婚嫁呢?”周季萌勉强宽慰兄长。 周伯荣苦涩说道,“季萌,前不久魏应之叛,牵连者甚广。近日朝廷在查与魏应的书信往来之人,那些得志小人,又乘机兴风作浪,打压异己了。” 正当兄弟两人在闲谈时,新婚夫妻回了新房,宾客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景安珺在张望到他的身影后,明知他未曾注意过自己,却还是因为这种不公,平添了极大的愤怒。 她知愤怒也好喜悦也罢,都需通过行动让那人铭记。挥鞭、恶语、训斥、奖赏……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那人是不相干的周季萌呢,景安珺要怎么办? 周季萌离开这里的时候,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尤其是那个牌匾。 夜晚,例行公事般安慰完木头妻子后,他点灯看起了书。周季萌读了点志怪,不经意留心与妻子相似的症状。 “残魂……可寄生,亦可寄死……” 一兵士死后,残魂寄存在妻子的发梳上。梳妻子的乌发时,它又顺滑又轻柔;当妻子拿它为女伴梳发时,却停滞难用。 这则故事在一群荒诞不经的异事中显得格外正经。周季萌睡前还在想,寄死,乃寄托死物,那寄生又是何意?寄托于生灵之上吗? 果不其然,当晚的梦更加怪异。 似乎他穿过了重重花影,站在寂冷的台阶上。台阶上有白色花瓣,约是许久未有人前来。他拂开纷扰之雾,睇到了一堵墙。墙上红花绚烂,粉花温柔,开的正旺盛,与尘世间的是非丝毫无关。 周季萌只是垂眸瞧了一眼,便想赶紧寻找离开的门。待他转身欲走时,周季萌眼前瞬间一黑。 再睁眼时,他站在了一位新婚少女的面前。她比文幼旋还要矮,一直沉默不语。“你是?”她用扇子挡住了脸,闻言更是退了一步。 周季萌有些呆傻,这是梦见新婚之时了吗?窗外有人影浮动,更有促狭的低声细语。这肯定不是周府能有的。那她就不是文幼旋了。 他努力思考这位是何方女子的时候,恍惚想起白日里的那位公主。再眼前一比对,她都能一一对上。 “你可是公主……” 周季萌惊骇地后退,冷不防跌倒在地上。他怎会梦见好友的妻子,还是新婚时的床帏密事? 当他正慌乱不堪时,公主竟动了。 她却扇后,周季萌却彻底失了语。那姣丽少女鸦色的羽玉眉弯弯,白皙水嫩的面容上朱唇鲜红,似月如春。但周季萌忘不了她清澈的眸子,周围都是富丽堂皇的装饰,水晶、珊瑚、珍珠、金玉……却像是尽落公主眼里一样,她混合着羞涩与喜悦,不停地闪动潋滟水光。 当她认真凝望他的时候,他也落进公主的眼眸中,在无尽的深渊里不断下坠。 无意瞥见隔世桃花源的凡夫,在清澈的晨光里狼狈地抬起头。 梦过了无痕。 第十八章鸦啼春日花 景元琦轻摇檀扇,坐在榻边好奇打量着容曜瑞。(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 “你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声音么?” 容曜瑞局促不安,摇摇头。 她放下扇子,起身。扇面上的鹣鹣欲飞,罗带痴缠至每一寸空余。 景元琦来到窗边,横楣之下看不出外面的状况。 “好像是乌鸦。”她毫不在意,对他笑着说。 他仔细听了听,发觉那叫声实在粗哑,紧张了起来:“公主……” “来人,把这群鸟赶走。” 窗外人立马回道,“公主,我们早赶了,可不知为何,明明没了鸟,还会有声音。” 此时容曜瑞已经走到门口,望向她,“公主,让我出去看看,好吗?” 景元琦看了他一会,忽然说道,“你别去。” “可、可是……” 她继而又说,“因为我害怕。” 容曜瑞愣怔。她来到镜子前,却并未坐下,把那头上的东西挨个取了下来。她背后的长发柔顺地垂落,而少女随意讲道,“也许过一会就消停了呢?” “也许吧。”容曜瑞干巴巴地回应,僵硬地坐回了床榻。 景元琦暗自嗤笑,也回了榻上。她只是脱了外衣,直接睡下了。 但过了一会,容曜瑞的脸庞又重新出现在她眼睛里。少年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伸手握住她的肩,可还是不断回避她的目光,艰难说道,“公主,今晚我们就这样歇下,可以吗?” 容曜瑞的脸庞,在绀纱罩的晕染下更加模糊不清,犹如陡峭春寒里的绿雾。她忍不住眨眨眼,就是他,就是他了? “嗯。(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她轻声道。 少年笑了。他秀美的容颜瞬间让她的心有些慌乱,她这才意识到他的双手还在自己身上,他们俩处于无比亲近的状态,他和她是“夫妻”……她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和她的关系。 她不知为何很烦躁,不去想容曜瑞,便去回忆宫中的一点一滴。 “谢公主。” 自始至终,他们的眼睛从未对上。 容曜瑞紧挨她躺着。他明明接受过教导,新婚之夜,需行夫妻之礼。可是公主与那几个小妹妹无异,她望着他那怯生生的模样,无论如何都让他生不出那些所谓男女夫妻之情。 唉,公主、公主…… 手指还在隐隐作痛。他的这一夜就在这种苦恼中度过了。 —— 这是出嫁后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再与亲人吃饭。她与驸马进宫拜见皇帝,脸上一派平静。容曜瑞自那日后胆子大了几分,几乎没有露怯。父亲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个,说道,“你们留下来用膳吧。” 这一留就是到了傍晚。熟透的太阳落进每一个人的爵杯里,在苦甜苦甜的琥珀酒上敷了散碎的金箔,酣酣催动开今日的长醉不醒。 长公主和太子,也来了。随着脚步声,杯中溜过景令瑰那颀长的身影,直至消失。她抬头,不经意瞥见了他的脸庞。春日的杨花也是如此飘泊漫漫,下一瞬便无影无踪。 有香灺细微散落,旁边一个宫女为炉内续添上了香料,没注意到那烟灰。宫女低着眉,脸上不见悲喜。 昏暗的内室外,有不少宽裙高髻的贵妇人边说笑边饮酒。只见其中有个稍显稚嫩的少女,神情淡漠,不住出神地盯着手中握住的羽觞。 丝竹声起,殿内已经再传呈上自湘、吴二地的美酒。配上美姬歌舞,这君主亲赐的欢娱,不可谓不让人醉生梦死。不去思考今夕何夕,只待更漏悄然而逝。 “公主……” 容曜瑞那柔怯又担忧的声音,在糜烂的宴会中蠹蚀出虚空的洞。景元琦转头,于洞中望向他的眼睛。 他不无担心,“您先别喝酒了……” 景元琦轻轻放下酒,笑了笑,“好。” 不久,等殿内宴席正酣时,她还是听到了什么异动。凄厉般的叫唤如雨落在她周围,润透了她的衣裳。景元琦下意识地望向容曜瑞,他也是一副震惊的神情。 宴席依旧,众人皆醉。 “他们没有听到。”景元琦低声说。“我们先等宴席结束。” 容曜瑞刚想回答,不料接着那声音猛然尖锐,节奏加快,犹如击鼓鸣镝,鬼面傩舞,十分激烈癫狂。 他悄悄抓住了她的手。 忽然,清冽的琴音传来,让那空洞浩大的乌啼竟慢慢被冲散了。鬼魂似乎自洿宫虚陵、黄泉幽壤中赤足走来,垂至地面的黑发披了一肩深重冷霜,渐渐融成泥泞的月色一般的雾气。 在妖娆的晚宴中,熏醉的王公贵族痴如烂泥。它站得如此清明,让她竟分不清鬼与人的界限在何处。 它抬头,看向公主和她的驸马,白如纸的脸上霎那间绽放出邪恶讽刺的笑容。它指尖竖在唇上,笑的弧度却在不断加深。 两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松开了对方的手。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怨鬼,只见一个青年从席间走出,在大殿中央朝皇帝行了个礼。 青年似乎与她和容曜瑞相似年纪。他一身冠带,衣袖翩翩,白净的脸上一派平静从容。 “爱卿之子果真才华出众。这琴乐之道,我见朝堂也少有能与之匹敌的。”皇帝称赞道。 “陛下谬赞,犬子只是搬弄小技而已,岂能与大人们相提并论?” 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也连忙起身,朝堂上回道。 容曜瑞倒是有些愣怔。 “怎么了?” 他听到了她的话,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松开了她的手,便再次覆了上去。 “是他们。” 景元琦不解,“他们?” 容曜瑞压低声音,“北归士人。” 她没再出声。青年行了礼就回去自己的座位,面上依旧镇定。他在一众贵族子弟中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慢慢适应他们的言行举止,笑着同周围点头应是。也许因为刚才那场幻境,景元琦总觉得这个人好似在夜里盛开的梨花,从幽冥而来,阴气森森。 建康的江水养育了秦淮的旖旎风光,不知江北的他们又是因何物滋养成人? 景元琦胡思乱想着,而眼前的歌舞依旧令人烟花缭乱。堂上的众人心思各异,那些小孩子看歌舞倒是执着积极,目不转睛盯着那翩然衣袂。 待到宴会结束,二人及随从将回公主第的时候,太子终是按捺不住,追上她,唤道。 “阿姊。” 她知道他终究会喊她的。一个晚上,弟弟对她的目光都避之不及,不愿与之相对。他们从未如此生疏过。 容曜瑞见东宫来此,连忙行礼:“殿下。” 景元琦面朝驸马,摆出一副温和笑容,“你先去车上等我便好。” 见她这么说,容曜瑞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朝他们行了礼,转身离开了这里。 望着容曜瑞的身影,景令瑰叹息,“阿姊终究与我有壁,今日见驸马,我才领悟。” 景元琦不想让气氛变得苦涩凝滞,打趣道,“驸马终究只是驸马,你不是早知道其中的道理吗?” “好了,不说这些,阿归何时有空过来?” 景令瑰低头沉吟,犹豫道,“大概过半月。” 她笑了起来,很是促狭地说道,“你可别忘了。” ----- 宫廷依旧是空旷而凄冷的模样。无月无风,喑哑难眠。他顺着台阶一级一级走上去,再绕过柱子,看向里头忙碌的宫人。 “殿、殿下!”一个宦官见他回来,连忙大声叫了起来。 景令瑰不禁皱眉,“怎么了?” 宦官双手递上一个鸟笼,笼子里是咽了气的鸟。它的身躯小小蜷缩着,安然闭上了眼睛。 “太子啊,是不是这芙蓉鸟的叫声太好听的点?”历经沧桑的帝王的嗓音也是沧桑的,带着永不消散的沙哑。 景令瑰没有再出声,殿里一片死寂,不巧的是不知道哪里有只鸟不时相地叫了几声,在他的耳里甚是好听,应是林子里的几只黄莺的娇啼。而在帝王-也是他的父亲的耳里,却是令人心烦意乱。 “动物终归有命数。移居于此,惊吓而亡,果真胆小不堪。” 景峥冷声嗤道,却是回头看去。 后面跟着一个官员,面貌陌生,见皇帝看着自己,连忙说道,“世间鸟类叫声大抵不过都是一样,只是在山林里,则为空磬音;在寻常人家里,则为乐事音;在明月下,则为寂静音;而在深宫中,那就是靡靡音了。” 帝王笑了,却没有出声夸奖他。太子逐渐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心机之深厚,索性不去猜,立在一旁,身子丝毫没有动摇。 “先前谢公曾夸自家侄儿是芝兰玉树,今日见到吾家太子,颇觉真是皇家子弟的标杆啊,芝兰玉树......应该勘称是凤表龙姿啊。” 太子垂下脸目,“耶耶言重了。” “不言重,”景峥眼角的皱纹再次显起,接着又说了一句足以震撼他的话:“阿归,你七日后,去京口祭拜先祖吧。” “儿子年岁尚小,恐不堪此任。” 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我父子之间不用如此说话,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推辞了。” 第十九章水漫建康城 这几日主家嫁女,嫌老婆子粗鄙难堪,便给她放了假,让她去别处转转。(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老妇人唯唯诺诺地应了,拿了一个包裹,缩着身子从后门出了。 建康城有许多变了,又有许多没变。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旁边不时有三俩绿衣女郎走过,面若桃花,笑意盈盈。她不禁恍惚,要是孙女还在,也应该同他们差不多大了,正是如此的好年纪。 不知不觉,便来到江水旁边。江水碧清,不时有粼粼波光。她眺望江面,几艘船正轻轻游荡,而尽头水天犹一色,不是很分明。 她低下身子,掬起水想洗个脸。水中的自己早已老去,加上这么多年来的颠沛流离,那凄苦沧桑的妇人,谁会想到是曾随侍公主的女官? 正当她拿起巾帕擦拭着脸的时候,一艘离岸边不远的船忽然喧闹起来。透过生于岸边浅水滩的丛丛兰荪,有惊呼,有尖叫。这些她都不是很在意,任由漠然地再捧起,慢慢缀饮着,如同品味几十年前那腥朽的血水。 那艘船正是昌元公主及驸马二人的。景元琦嫌公主第太烦闷,携驸马来江上赏风。只不过她素来无坐船的经验,没过多久便有不适,强忍不想出声。驸马容曜瑞倒是兴奋许多,见公主依旧淡漠,也只好收起性子,安静地陪着她。 一个小浪打了过来,船只是颠簸了一下,景元琦本就没扶稳,顿时跌入滚滚江流之中。 容曜瑞就在她身后,目睹了这一切。 “公主,小心!” 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 他连忙朝下望去,哪有什么公主。容曜瑞只感觉血气逆流,浑身发冷。公主要是出事了,他和娘以及周围一干人的命恐怕都不够赔的!他不敢继续想,翻身扑入江中。(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老妇人看着眼前的一幕,王孙公子悠哉优游,跟多年前的繁华都城似乎无异;但如今建康的每处锦绣都扎根于缄默的亡魂之上,如何不叫她痛恨?!如何不叫她铭心?!她自沦于南瘴异乡的那天便立誓,定要拼着一条命去刺破那遥远帝京的安康。 “原来是两条鱼扑腾了一下啊,别着急,一起死了就不痛苦了。”她灰白的头发如枯枝垂落,眼底深藏着恶毒的笑意。她可记得,这条河曾葬了无数尸体,赤血四流,河水堵塞,鱼腹藏有人甲。 景元琦坠入河的时候,她似乎望见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如鱼般悉悉索索游动在她身旁。压抑黑暗的混沌中连洒下的光都是折迭扭曲的,她想伸手够到那最明亮的光线,最终还是无力垂了下去。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房间。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住处。 “公主,您醒了?” 侍女莫春赶忙上前扶住她。 她扶住头,感觉有点发冷。景元琦看向莫春,“驸马怎么样了?”落水后她清楚地看到容曜瑞也随她跳下来了。 莫春面露难色,“驸马被陛下叫去宫里了。” 景元琦心下疑惑,莫春赶紧劝道,“公主莫要担心,陛下只唤了驸马和当时的仆从,而且也说是问问情况,不会有事的。” 她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容曜瑞毕竟是父亲中意的人选,而且他还跟着自己受苦了。希望他不要被父亲训斥责怪。 那日容曜瑞倒是好好回来了,仆从被罚。她自作主张,只是轻罚,这件事就稍稍带过了。 容曜瑞和她一道要喝几天驱寒的药汤,他望着碗里的东西发呆,过会看向她,似乎想起什么,“公主一定要喝……我这里有糖,嫌苦可以喝完就吃。” 景元琦沉默了一瞬,“那你也别忘记喝药。” 气氛有些微妙,容曜瑞为难的表情显得格外可怜又滑稽。 喝药暂且不说,夫妻俩大眼瞪小眼,都在等对方先喝试试苦不苦。景元琦深吸一口气,刚准备端起来一口气解决,容曜瑞动作比她还快,几下就喝完了。 她目瞪口呆。 容曜瑞胜利地笑了笑,不经意露出两排牙齿,随即表情就有点狰狞了。 身体调养好了后,容曜瑞又对她说,“公主,不如先去我家的庄园逛逛?先前你第一次上船,波涛不稳,容易使人头晕。”再说她到底是闺阁少女,这阵先带她好好游玩,增进一下感情。 她有些期待,“我们哪天去?” 容曜瑞放下手中的巾帕,思索道,“不日便可出发。” 等他们再次出游时,公主府却来了一位客人。少年见姐姐姐夫同乘一车准备出行,笑意不改,未露半分失落,“那我改日再来拜访阿姊,望阿姊和驸马玩得尽兴。” 景元琦倒是有些尴尬,之前还是她问阿归什么时候来公主府,这时她倒是爽约了。 “太子殿下。” 容曜瑞一改私下的闲散嬉笑的态度,面对太子倒是能让她望见他端肃认真的一面。不过一想到这两位都是未到弱冠的年龄,她就有点想笑。 等他们走后,景令瑰不由得垂下眼帘,脚步沉重地上了车。 不过寻常之事,于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从祭祖之后,就一直想住在东宫。既想开始获得独立于父亲的政治势力,也想同阿姊一样暂别儿时的旧居。不过父亲始终没开口,让他继续呆在宫廷里。景令瑰一路走,一路望着昔日熟悉的地方,早已人声断绝,不见生机。再回想着刚才阿姊同姐夫那笑容,不知何时,眼睛蓄了泪,模糊了视线。 终于只留他一人了。 饰金羁的矫健白马拉着夫妻俩飞速远离皇宫,离开天子脚下。景元琦稍稍掀开帘子,只望到瓦陇竞逐,金张之第尽抛身后。那尽头的朝阳之光势如洪钟,只等他们前去撞响第一声清亮。 横楣之下,两人拾阶上苑。仆从皆被他遣散,容曜瑞担心她害怕,看着景元琦,温声说道:“公主不必害怕,有我在。我早已妥善安排好了。” 景元琦心中烦闷稍微缓解,提起笑容,“好。” 他们来到一条溪流旁边,溪流细折蜿蜒,明澈见底。景元琦的目光顺溪流而上,溪水的源头倒是宽阔了一些,只那一叶扁舟,上面立了个蓑衣老人。欸? 容曜瑞看起来对老人很熟络,对着那个方向朗声笑道:“不知李公今日也来此,是我们打扰了。” 景元琦不甚丰厚的阅历让她下意识认为,这种世外逸人必定不好接触。那容曜瑞又是何时认识他的? 蓑衣老人慢慢回头,看见自己的外甥身边多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年少女衣袂翩翩,临于水上,身影悠悠,如两只鹣鹣在枝头缠绵翻飞。 鸟有鹣鹣,似凫青赤。 虽云一质,气同体隔。 延颈离鸣,翻能合翮。 他爽朗笑了几声,摆摆手,“你可要带着公主好好游玩一番啊!”说罢,划舟远去了。 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容曜瑞不禁怅然。“幼时常常缠着舅舅要跟他一起划舟,他不耐烦带我上去坐着,结果我落水了……”说罢,他不好意思忘了景元琦一眼。 景元琦噗嗤笑了出来,“那你现在会划舟了吗?” 容曜瑞轻笑,声音恬淡,“好久没划了,不知道现在会不会。” 原来驸马早就准备好了。铺席藉草,另设天地;掀起行障,就能看见他们二人对坐饮酒。 容曜瑞宽衣博带,衣袖甚长。在景元琦的眼中,倒是这身衣裳把他给缚住了。当然,其中也有自己。他忽然回头,“公主可想吃鱼?” “欸?” 他指了指那条小溪。 景元琦不禁点头。她期待他带给她的全新的、不同于压抑宫闱的生活。 容曜瑞得到她的应允。他把衣袖裤子简单缚住,动作熟练,接着走向岸边。 依旧坐于帷幄之间的公主惊讶,难道他是徒手抓鱼? 毋庸置疑,容曜瑞没多久,应该是抓住了什么,身子一沉,接着起身,回头把手中的东西炫耀给她看:是一条全身银色的小鱼! 景元琦很是稀奇地看着他手中的鱼。容曜瑞走到她跟前,低下身,“公主想怎么吃?” 她只见鱼浑体银白,随着角度的变化,能反出刺眼的光亮。 “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我之前……” 现抓现吃,她还是第一次。 “好。”容曜瑞匆匆去处理这条不算大的鱼了,他想尽量做美味点。 等容曜瑞去了别处后,景元琦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庄园广阔无垠,似一副惬意山水,把她温柔地包裹舔舐。 她再次看向那条清溪,溪水潺潺,波光潋滟,点点如明星荧荧。 景元琦从未这么想活下去,想把握住眼前这光风霁月般的画面,或者就于此中沉溺。 那摇曳之粼光,终是穿过宫闱,刺向了她的心房。 —— 皇帝抚摸着手下还未开放的海棠花苞,“确定他们去了容家的庄园?” 秉全伏地应道,“是。陛下。” 景峥长叹了一口气,自嘲,“前不久他们落水了,现在也有功夫继续折腾自己啊。”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十分糟糕。 尤其是……景峥细细瞧那蓓蕾,没有出声。 第二十章终不罢相怜 『女箩自微薄,寄托长松表。最新小说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无删减无弹窗 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 奚朱见听不远处的仕女用金陵之音婉转地唱出了这首民歌,只是提杯自嘲一笑。 三月三,江渚池沼有流杯曲水的盛事。父亲坚持让他来,他无法退却。 明明无异于南国士人的衣冠,他所到之处总会引人注目。他们问的无非北方,王室和洛阳与长安。 洛阳么……他记忆中的洛阳与金陵无异。宝铎和鸣,光照云表,洛中贵族竞相豪奢。 但这不过多年前的最后一眼。随后随父就任,再也没回过都城。南北交战,父亲投降逃至了南国。 奚道之在夜逃的路上安慰自己的独子,“你可记得晋元帝之事?” “衣冠南渡,定都金陵。”奚彤回答。 奚道之回头一看,夜色深处尽是银花和殷红。它们迅猛杀来,自黑夜和平原一路伏行,让父子俩人的锦袍猎猎作响。 他猛地大笑起来,分不清是凄怆还是痛意。奚朱见垂眸不语,他知道自己再次踏上梦中的不归之路。 “朱见,为父带你去金陵看看!” “朱见何不抚琴一首?有蔚卿的箫声相伴,定是绝世天籁。”忽然,旁边有人提议。 奚朱见回过神来,见那人是褚思协,下意识应和道,“正有此意。” 随侍仆从照常给他拿来一张琴,他轻轻抚了上去。 那个字蔚卿的士人,在等他起了调。奚朱见低头敛眸,眼底尽是面前春柳和手下素琴。他的广袖被风吹的有些鼓动;与此同时,琴声也似乎随之而起,清扬静澈,就像身后正纷纷飘落的槐花,雪般轻盈如梦。 令众人下意识屏气凝神的,还有周蔚卿的箫声。(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起初听起来有些呜咽凝涩,不久后随琴音变得辽阔空转,周围一切都随箫的鸣响蒙上一层冷清的寒色。仕女的春愁春情和士子的闲情逸致,渐渐涣散,直到结束,才恍然若失。 “好,好,好!今日江渚之行,生平仅见!”一个胡子发白的老人拍手叫道,让众人不禁侧目而视。 但是他没有过多停留,又悠闲地走开了。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容亘今日没有跟周季萌挨在一起。这时候他抓住了机会,赶紧上前,一脸艳羡看着周季萌,“蔚卿,总不会让人失望。” 周季萌有些陷入刚才的乐情中,一时半会才缓过来。他看向旁边的人,“曜瑞?” 忽然他又想起来什么,脸色不是很好。 “诶,蔚卿不舒服么?” 容亘凑近他,挥挥手。 周季萌反应过来了,把箫递给仆从,“有些惆怅罢了。” 两人离开了这里,去别处谈天论地。岸边人影幢幢,自是不会有人在意。 奚朱见自始自终没离开过他选定的位置。春日在此最好不过。杨絮满天,槐花如雪,像极故地。抛开一旁长流的淮水,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那呢侬软语,还是阴魂不散地入了他的耳。 他皱了皱眉,转头问书童,“小高,这是何歌?” 小高仔细听了一下,“回公子,这首是这里未婚女郎所传唱的民歌。” 奚朱见若有所思,稍微释然了些,但改不了对此歌无由来的厌恶。也许是流亡异乡,让他的心思变得比以前更加敏感。 宴会散后,奚朱见礼貌谢绝了名士的邀请,径自回了皇帝赐给奚家的住宅。杨花和槐花还在搅和纠缠,只见江边独留那位老人,不复方才的潇洒随和,眼睛很是锐利地盯向刚走不远的锦衣王孙。 老人好一阵怅望江水,等回过神来,便登上马车,直入宫门。 秉全见这个服朱紫的老人到来,身子不禁更加恭敬地弯了下来,“徐公,陛下在等您。” 徐平群点点头,任秉全带自己进去面见天子。他闻到一股檀香,听得那泠泠琴声,便得知景峥就在内殿。 “陛下,依臣今日所见,若魏应真与京中世家暗中往来,必要彻底肃清。世家各怀心思,乱世不奉君主,怎可不防?” 景峥抬眼,一眼便能望见自己一手提拔的近臣,正精诚进谏。 “卿乃忠臣,那便依卿之见,先查与魏应通书信之人。” 皇帝瞥向帘后静坐的太子,意味深长地答复。徐平群内心不禁狂喜,面上不表,应诺称是。 待徐平群走后,皇帝冷不防出声问道,“太子,近日去看望皇后了吗?” 景令瑰沉默了一瞬,“父亲,阿娘久病缠身,境况不妙。”父亲自己也不去中宫,也下令太子不必朝见皇后,怎么此时又提起容南莲? “你跟我过来。” 待景峥把书信甩到案上,“太子看看,该如何定夺此事?” 太子把信拿来一看,见到那熟悉的名字,脸色微变,想强忍下去,情绪还是被景峥看了个彻底,“这……” “你这几日代我去问问皇后,她的好侄子是怎样与叛贼交好的,是不是早知其有异心?”景峥不禁冷笑,看到太子犹豫的神情,他又说道,“此事先不要伸张,你也不要告诉你阿姊。” 太子终是应了一声。景令瑰内心总觉得,有一阵惊涛骇浪即将吞没那公主府。至于外戚容家和东宫之位,还在其次。 阿姊和他,以后究竟如何…… ———— 通过几月和容曜瑞的相处,景元琦发觉他喜好交游,性情却有点单纯。 她与容曜瑞的父母所见也甚少。夫妻夜谈,他抱怨父母欲让他作几品官员,他从小便不愿。 “那‘曜瑞’一字便是如此而来么……”她忽然看向他。 容亘赌气叹道,“没错,光宗耀祖之意。”他盯着帷幔,“其实,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字。” 少女好奇,“是什么?” “是……”他正要说,却猛地住嘴,翻身背对着她,“公主也不对我提任何私事,我倒是快要把家底托出得一干二净了。” 少年想到这里,更是有一种挫败和委屈之感。 闷闷不乐之时,他发觉身后之人已许久没有出身,正当他琢磨着开口——毕竟他是“尚主”,万没有与公主闹脾气的道理;那位平时总爱听他讲故事的公主,却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小声问道:“你真的想听吗?” 平日少年少女打闹,他们倒是不可避免有身体接触,而在夜晚,两人也会和衣共寝。成婚前,两人多多少少也被自家人点拨了男女之事。只是……容亘下不去手,景元琦也生不出什么绮念,二人不约而同不谋而合,一齐把床事搁置了。 景元琦能感受到自己的驸马从一开始的毕恭毕敬到现在人前人后都不成正形,哎,谁让他是堂堂昌元公主的驸马呢?她不嫌弃,旁人便不可质疑。 可是,今晚的容亘似乎是为了她,少有地生闷气。毕竟公主与驸马谈天论地,不谈风月;游玩赏乐,难掩羞涩。比起夫妻,更似……兄妹。 扑上去之后,景元琦却有些后悔,是不是莽撞不矜持了?怎么容亘也没反应? 容亘只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轻云如铅般沉重,推不得也散不去。脑子还在晕乎乎之中,他就已经缓慢地把她抱住了。 ……这般动作下,两人彻底僵住不敢多动了。 寂静的夜晚,只有房内烛影随夜风摇曳,房内熏笼燃着清淡的香料,玉漏里的精沙毫无声音地流淌下来,窗外再无其他的身影匆匆划过。 最后还是景元琦嫌难受,动了一下想要起来。他大梦初醒,放开了她。 他不禁望向公主。少女风姿明净,眉眼间未施黛墨也如乳燕般娇俏,她青丝披散,眼眸缱绻,衣裳因为挣扎而有些凌乱,却露出那瓷肌玉骨,再往里是…… 嗯?!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容亘替她盖好被子后,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不知道她睡着与否,倒是不自觉地勾起离她最远却在他眼前的几缕发丝。 容亘怔怔瞧着手指,好像有一句诗,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夫妻呀……他与眼前的人不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妹姐弟,而是夫妻。 怎么如今一想到夫妻一词,他就有些躁动不安呢,甚至想抱着她。 『没命成灰土,终不罢相怜。』 “哎呀呀,又是哪家今日成婚,在唱歌呢?”一直在嬉笑起哄的褚思协,依旧笑意满满。 周季萌无奈,“怎么,你想去看看?” 褚思协轻甩拂尘,“未曾不可。蔚卿与曜瑞,我们一同去凑个热闹。” 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容亘下意识拒绝,“我要回去了。” “啊,忘了曜瑞正新婚不久,不可怠慢公主,你速速回去吧。” 周季萌见容亘走也不是回也不是,无奈再次看向褚思协,“今日你阿母叮嘱我要好好管教你……”他下意识想忽视掉“新婚”“公主”等轻佻之语。本就是一场荒谬的梦,一些容亘提及的俗事,容不得他来在意。 前不久的相聚,渐渐消弥无声…… ———— 犹记得当日他新婚,子夜歌不停,皆作喜语。无意听到的民间誓歌,倒更显直白真挚。 相怜相怜。是从生至死,都彼此爱怜么。此夜,是容亘思考人间情爱最久的一夜。 他终是忍不住,凑近碰到了她。 第二十一章丽春也寄魂 那日爽了弟弟的约,做姐姐的定要弥补一下。(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景元琦最近心情无由来地好,自肯亲自向太子赔罪。 今日本是要去武场的,景令瑰似是无意地问了宫女:“公主何时过来?” 绿摇恭敬地回答:“太子殿下,公主应该是未时到达习武场。” 景令瑰勾唇,笑意浮现在脸上。 景令瑰是从娘胎出来的身体不好,记得第一次上武场还晕倒在地,吓得他的一干宫人急忙传唤太医。 不能等到景元琦来才开始练习,于是景令瑰在武场中先开始练习剑法。 在刀光剑影中,景令瑰好像看到一个清越的人影斜靠在树旁看着他。来不及多加思索,动作已经落下,趁着力度惯性地结束剑法。 “阿归的剑法真是突飞猛进。” 景元琦在台下的树荫里笑着说。 景令瑰收起剑鞘,不屑道:“我可是精通武学,这点小事儿自是应付的不错。” 景元琦笑意浓厚:“精通武学?连在场的师傅也不敢如此妄言,阿归就敢肯定自己了。” 景令瑰走向景元琦,拍拍景元琦的肩膀:“要不阿姊来试试,再来评判我说的是否准确。” 景元琦陪笑:“不了不了,今日我来不就是来看阿归的吗。我可是没换衣服啊。” 景令瑰这才注意到景元琦紫裙在身,不免多嘴问道:“那阿姊等下要去哪里?” 景元琦解释:“我能去哪里,自然是回东殿。” “等下陪我在宫内逛逛吧。”景令瑰声音有点小,神情有点不自在。 景元琦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笑呵呵地应道:“好呀,好久没跟阿归在一起玩了。(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 景令瑰方才的遐思被景元琦搅和,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阿姊……” 景元琦忍不住说了一句,“宛若痴子。” “……” 景元琦在台上坐着,看着景令瑰认真地在练习,觉得自己像是父亲在检查景令瑰的武艺一般,不由地感觉异样。不过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忘了这异样的感觉。 可是阿归为何要让他陪着逛这宫殿?他们从小在此长大,哪里有狗洞哪里有枯井都再清楚不过了。 难道是有要事告诉他? 景元琦心中存疑。正当想这些杂事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阵清脆宛如银铃般的呼喊: “阿姊!” 景怜真个子长得飞快。当时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女孩,也会朝她跑来甜甜地喊她了。 “怜真长大了呀。”景元琦眼睛亮了亮。 小妹妹仰望着姐姐,瓮声瓮气地开口,“阿姊都把我忘了。”说罢,眼眸里就聚起了一股委屈的水波,欲盈未落。这无辜的眼神让景元琦升起了浓厚的歉疚——看样子妹妹很是挂念自己,自己却甚少挂念着她。 “抱歉,是阿姊的不对,以后我会常常来看阿归和怜真的。”她低下身子,看着妹妹的眼睛,笑着保证。 景怜真虽然与她不是一母同胞,也不如长姊熟络,但赤子之心总难以辜负,也不能辜负。景元琦怜爱地揉揉她的头,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景怜真,忽然想起来景安珺这几月不曾找她,似乎在回避着什么。她只在几次姑姑们的聚会上才能看到姐姐姐夫,姐妹视线相对,景安珺却先转过头不再看她。 等回去还是好好见见姐姐吧。 这时候,太子也停下动作,准备休息一阵。景元琦看着弟弟妹妹,一个气喘吁吁,一个蹦蹦跳跳,不禁扶额,“我们去湖边休息吧。” 此时正是中午。来到湖旁,杨柳依依随风轻摇,琉璃般的湖面荡漾晕染开翠绿。蓝天下一片清明碧水,薰风拂面,恍如儿时,看得太子竟有几分迷醉。 此湖边按皇帝的喜好种满了柳树,又地处于武场的后方。太子时常在此眺望。 正当景令瑰依靠在一颗柳树看着那湖水粼粼,顺道给景怜真遮着阳光的同时,一阵清越的笛声唐突地传入耳中。 “阿姊还会吹笛。” 太子循声而望,看到少女坐在岸边横吹着玉笛,身影飞扬明快,恰如这春三月。他走上前去拍拍姐姐的肩。 笛声随着感受到后面人的动作戛然而止。少女嘴边浮起一丝笑意,“不过一时兴起,去拜师学的。” 景元琦抬头,这才发现景令瑰的头发全散落下来,发冠却不见了。她拍拍衣裙,起身凑近了弟弟。 “阿姊?”感觉到姐姐在捻起自己的头发,景令瑰迷惑地喊。 “头发怎么散了?” “啊?当时我没注意到,大概是被黄柏树枝勾了一下……” “黄柏?” “靠近东殿的那里,有一棵黄柏树。” 景元琦低头,找到自己香囊里白色的发带,无奈道:“先用这个把头发扎起来,不然失仪被耶耶听去罚你,我可不管。” 景令瑰有点无措,“阿姊,我不会弄……” “宫人呢?” “刚才我让他们全撤下了。”太子仔细看着姐姐的表情,发现姐姐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于是悻悻地说:“阿姊,我自己试试吧。” 太子胡乱地将头发扎起,景元琦实在看不下去,勉为其难地帮他弄整齐了点。然后,他就拉着姐姐离开了湖边,带着景怜真,直奔旁边的宫室。 侍女在帮太子束完发后,景元琦打趣道:“阿归,下次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鲁莽咯。” 少年如同黑羽的发丝披散,雪白的发带好像刻意钻进景元琦的眼里,教她竟不舍移开视线。景令瑰回头笑嘻嘻地说道:“阿姊,不会有下一次啦。我躲着那棵树就是了。” 他说罢,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景元琦倒是慢慢清醒了。 少女少年,相互依偎,不曾分离。 姐姐还是他的阿姊,即使她是别人的妻。 只是……那件事要怎么开口提醒阿姊呢。少年仔细凝睇镜中姐姐的背影,她正弯腰和怜真笑语阵阵,他想试着先同那镜中人开口练练胆量,不料刚开口,那两人早已溜过镜面,跌出这幻梦。景令瑰急忙回头,两位皇女正在外面与宫人们交谈着些什么,自然忘记了他。 满室内,似乎还残留着细语的笛声。 —— 同长公主成了婚的李公玉难得松口,愿意同一干旧友新朋赴山水之宴。容亘对这位驸马不熟,但也不至于要疏离。李公玉为人良善,少有恶名,即使正要挑点什么不好的,那就是有些温和过头,不善交际。而且这点不好在其妻,更显得他在夫妻相处时只能落于下风。 众人来容家庄园饮宴作乐,水边修禊,酒酣过后便不复来时的衣冠齐整,尽是丑态百出。容曜瑞有些局促,只好求救般地看向同族兄弟,这时候,难免有心人看此局势,刻意出来解围。 容家平时做事行派都难免张扬,此时更不能免俗,而且这是蔑视世俗之时,什么规矩家风能抛尽抛,管不了什么。其中已经有人掀开衣裳散热,一看便知服用了何物。 “郎君可是驸马都尉,容曜瑞?”旁边有人接近了他,问道。 容亘回头一望,那人典型的清谈公子,白帢素袍,笑意未达眼底。 “原来是李兄,失敬失敬。”容亘认出来他是李公玉,连忙回礼。 李公玉本想说些话,可最终又咽了下去。 他衣裳分毫未乱,在此间显得无比端庄,难道又是家风严厉的世家子弟?正当容亘想这是不是与周季萌相同人物的时候,一股自风中、自衣间传来的清香便冲淡了他的思绪,让容亘不得不重新打量身旁这位言笑晏晏的公主驸马。 “近日内子身体不适,府上谢客,于是甚少与曜瑞见面,今日一见,方觉恨晚啊。”李公玉拍拍他的肩膀。 容亘努力回想公主有没有提起她的姐姐姐夫,好像……提之甚少。 他不自觉地有些怨怼,夫妻夫妻,她怎么老是待他若客? “今日见堇仪,我亦觉相逢甚晚。公主前不久才跟臣说过,近期要去看望姐姐和姐夫呢。” 李公玉听闻他这句话,竟有些不合常理般的欣喜,“那我们等待昌元公主和曜瑞的拜访。” 容亘一瞬觉得有什么超出他的预料。年轻的公子到底不经复杂人事,只是掩去心思,向他作揖,“不日便来叨扰,望公主早日康复。” 李公玉离开的时候依然挺直背脊,只不过步伐略显趔趄,也许是府上有急事罢。 “啊,蔚卿!”容亘望见了树下的周季萌,连忙奔向前去。 周季萌今日未参与他们的酒筵,铺席品酿坐于岸边罢了。桃花之季,春水汛涨,不少人会避着江河溪流,他蔚卿却一反常态。 他捻起一片桃花花瓣,娇红落于他的修长指尖,与他的赭色衣倒是呼应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淮河河流湍急,席卷了一干落红东流而去,愣怔之间,周季萌手中的一面春容已恍然而逝。 容亘来到他旁边,望着这脉红河,“还是别样风景好看。” 旁边人没有接话,任凭两人之间同时陷入一种不约而同的静默。过了一会,他忽然喃喃问道,“什么...是‘寄魂’?” 第二十二章南国千万宫 “公主,现在要回府了吗?” 侍女柳茵见景元琦在对镜整理衣裙,上前问道。(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 景元琦想了想,刚欲开口,跑来一个小宦官,“公主,陛下有诏,命公主前去中宫拜见皇后。” 景元琦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这时,太子从内室出来,看姐姐脸上的忧悒之色,轻声询问:“怎么了,阿姊?” 景元琦叹气,“我要去见皇后了。” 景令瑰脸上闪过些许慌张,不过他还是镇定地安慰姐姐,“阿姊莫怕,我随你一块去中宫看望皇后。” 父亲的口谕并未提起景令瑰,景元琦内心还是希望弟弟陪着他的。 “那就麻烦阿归了。” 景令瑰粲然一笑,“不麻烦的。” 太子陪在公主的旁边,从远处望去,不知道的宫人还以为是公主与她的驸马奉诏入宫。 习武场和中宫的距离并不短,两人选择坐车舆前往。 宫人扶景元琦上车后,景令瑰也随即坐上来了。 景元琦本想着弟弟成为太子后,应该有自己的仪仗。现在他还是跟自己坐一起了,她不知道高兴弟弟没有疏远自己,还是该高兴弟弟并不介意这些悄然变化的身份。也许是都很开心。 “阿姊,我有话想悄悄对你说。” 忽然之间,她感到自己的衣袖被很轻地拽了一下。 “想跟我说什么?”景元琦不是很在意。 景令瑰本来就低的声音更低了,若一阵絮语,“注意驸马的……友人。” “?!!” 太子说完心中的烦闷,便立马住了嘴,仿佛什么都没提及。 景元琦忍不住看向他。(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此时景令瑰的表情是她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眉羽微皱,不尽开颜,复杂又隐忍。他,到底……长大了。 他不想继续说下去,却把言外之意展现得足以让景元琦朦朦胧胧懂了一大半。 容家,朝廷,皇朝…… 她怎会忘记,她与容亘的婚姻,少不了利益的捆绑与交换。抛却宫闱宅院,即使她与他处于山水田园,也挣脱不了半分。 前方路上走来一名持伞白衣女子,她横眉看着景元琦,“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要替我报仇!” “我……” 白衣女子说完话之后,立马灰飞烟灭。接着,那个长发鬼来了,还是那种嘲弄乃至于恶毒的眼神,似乎希望景元琦马上去死。 “我……等着你……”它语气亲昵,恍若容亘的柔声细语。 长发鬼话音落毕,身形顿消。 “……” 景元琦茫然看着前方。 “阿姊?姐姐?”景令瑰发觉景元琦呆愣不着魂,连忙喊道。 景元琦转头,想说点什么,望着弟弟焦急的目光,却彻底昏了下去。 幸好,她还有他。 他扶住景元琦的肩膀,慌张喊道,“停车,来人哪!” 长长的宫道,不知冤孽几重,竟然如此难以回头。 公主昏迷的事情传开后,有些宫庭新人才知道原来那日不是太子携美人同乘一车,而是姐弟望母。 榻上的少女已经睡了过去,不过他不知道她所见的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仔细端详她的眉目额间,不禁想真是最好不过的年纪吧。父亲偏爱,夫妻情深,京城佳话,口口相传。前十几年与他同捱过的时光,阴暗得仿佛不值一提,不然何至于短短几月……他的心病,她不再关心;她的近况,他不能得知。 可是,只要她在他身旁,他就不觉得长夜孤冷。 直至傍晚,太子殿下才离开房间。他那常被他忽视的良娣听说了这件事,连忙从东宫赶来看望她,一直在偏殿等待。 景令瑰终归不是冷漠的人,看李良娣这样主动赶来不会无动于衷。 他还能给什么呢,对李良娣父母乃至一家赏赐颇多,为她在皇帝面前美言,但是她主动时他却有点抗拒。旁边东宫的侍官逐渐明白,这位殿下并不喜欢李芄兰,即使他们已经劝慰过,她是属于殿下的女人。 “随我去歇息吧。”景令瑰只说了这一句话,平静无波,接着便转身走向榻边。 李良娣微微睁大双眼,温婉的本性让她不表露自己的惊讶,“是。” 她是有些惊喜的,这些日子来的付出,终于打动他了。 来的不止有良娣,还有容亘。堂庑周环,皇宫竟是如此曲折离奇!他纵情山水的心忍不住为这足以丽甲南国的华屋而稍微颤动。以前其实来过皇宫,见过皇亲宗室,但这次急忙入宫,就显得与这些雕栏画栋有了密切而非遥远的关系…… 好在通过宫人的带路下,他终于看见了他的公主,他的妻。 人情世故也因为她开始讲究,不能再同以前那般随意。引路宦官离开时,他特意多道了谢。 容亘并不知道秉全的另一层身份,也不知道秉全所来为何。秉全离开忍不住回望,这对夫妻悠游自在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圣意难测啊。 “……曜瑞?”景元琦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阿琦?”容亘连忙凑近她身旁。 景元琦恍如隔世,只觉得自己跋山涉水千里万里,才换来这次苏醒的机会。梦中一片漆黑潮湿,她喘不过气来。 “别哭,别哭啊……”容亘不知道怎么哄她,无措地递上帕子。 迟来的害怕终是彻底吞没了景元琦,她就那么掉起珠子,后来开始不住抽噎。少女梨花带雨,红了眼眶。 容亘脑子空白,连焦急都抛至身后,只顾的让她不要再哭。来的路上他想过许多可能,没料到她只是哭…… 手指不禁抚上她的脸庞,擦去了那些泪珠。 渐渐的,景元琦不再流泪,她靠在容亘怀里,静静享受他的温暖。 嗯? 不知不觉,他已经把她抱入怀中。 “莫哭了……阿琦……” 他轻声安慰,声线尽量放得极温柔。 怀里的她抬头看向他的脸庞,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忽然,一个吻,似之前在他脸庞无意擦过的落花,就那么,又落在……准确来说,是很清浅地擦过他的唇。 容亘今天是真的呆住了。由于那种本能,让他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他该,礼尚往来吗? 景元琦觉得过了很久,才感受到他的回应。似乎有股温暖覆盖上了自己的额头,等她以为他会就此点到为止的时候,嘴唇被封住了。她看不见容亘的神情,不过能感受到他的颤抖,他跟自己一样,初步探索未知的界域。 宫殿中的沉香清甜醇真,混合着花气和蜜感,让彼此的唇舌染上了甜味。容亘也发现了,整个人从头到脚,无不为此欢悦。这股雅香也不甘落后似的,继续顺着两人的唇齿深入内里,流进了咽喉和腹部。随着回流的喘息,两人相拥时,也就逐渐荡漾开幽微神秘的香气。 “曜瑞,我们今晚还回去么?” 她问道。此时容亘已经松开了她,去让那些阿监暂时退下。 容亘转身,来到她的塌前,“不急,等你休息好。” 景元琦长发披散,脸色虽然恢复了点红润,但依旧掩不住的病态。 她一想到自己在宫内的经历,忍不住苦笑。从小到大,原来只是在这里遇见过鬼魂精怪。也不知道阿归的病好点了没有。 “没事了。陪我去看看皇后,我们就回府,好吗?” 容亘犹豫地凝望她的脸庞,最终还是服软,“好,我陪着公主。” 两人收拾好准备再度出发已是晚上。天边还挂有一线白光,景元琦不禁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过夜。 容亘也好奇,这终年不见世人的皇后究竟是何模样,当初婚礼上他就没见过他的堂姑姑。 重来中宫,景元琦很敏锐地发现,什么香气都消失殆尽,连花草都不见踪影,恍如儿时只是一场梦。 “娘娘,是昌元公主和驸马来了。” 宫女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落入两人耳中。因为她的病,夜里的正殿点的灯并不多。景元琦本来还想让他们多点些灯,但说是养病所需,才作罢。到底是什么病,连灯都不能多点?她纳闷。 皇后长裙曳地,饰带层层迭迭,袖施彩绣。景元琦下意识抓紧了容亘的手臂。 等看到皇后的真容,景元琦忙不迭后退,“这…这……” 她只看见了那身衣服朝他们走来,没看见容南莲这个人。 容亘脸色霎时苍白,他下意识抓住公主的手,“阿琦,我们先出去!”说完,他拉着她就跑。 宫女看见两人奔跑的身影,喃喃道,“皇后娘娘就在这里,怎么不拜见就走掉了……” 她瞥向旁边的容南莲,语气忽变,“容南莲,作恶多端,就是这个下场。” “认识你的人,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除了你的好丈夫。” “怎么会这样?”来到殿外,景元琦惊魂未定。 容亘赶紧扶她上了车,转头吩咐车夫,“回公主府。” 公主府一词,让景元琦再次颤抖。 生病……最近姐姐也病了。以前她被鬼魂缠上的时候,父亲给了她一对镯子和一面镜子……无论如何,她要去趟长公主府了。 第二十三章同醉真珠酒 她想不到广宁公主府后院竟有一处琉璃池,池水清静香洁,湛然盈满,池沙若白玉,不见杂尘。(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 连日来的煎熬疲惫,便在这池旁消散无形。 “公主、驸马,请。” 坐在紫檀木挡风屏风前的女子见到来客,安然一笑,如背后的飞鸟展翼,“终于等到你们了。” “阿姊。”景元琦行了礼。 “见过长公主。”容亘在她身后,也随妻行了礼。 景安珺今日只作简单梳妆打扮,钗环少了些,依旧不怒自威。她已不是昔日冰雪俏丽的少女模样,多了几分记忆中独属于年长者的严峻和冷漠。 容亘面上不表,心里暗忖,那夜里元琦讲的她那姐姐,跟此主曾经是一个人么?他听公主娓娓道来一起梳妆打扮之事,而今日堂上的威严美妇,与他的母亲和堂妹倒是神情相似。他的母亲和堂妹,根本不是会梳妆嬉闹的女子。 景安珺斜眉微皱,但很快压了下去。 “真珠,倒酒。” 身旁的侍女只轻轻应了声“遵命”,便很快去了旁边。她路上还是不解,主子是生气了吗?但这是昌元公主和她的丈夫啊,她应该是看他们这些奴婢不顺眼了。 真珠取出酒坛来,让几个侍官端盘捧着,她来挨个倒酒。传来黄金杯,斟满真珠酒,配上她的容貌身段,此宴开未饮前便令人稍许心醉。 酒色柔润莹澈,一看方为名贵上品。容亘将饮之前,稍稍瞥了一眼景元琦。她蛾眉轻扫,缀饮稍许便停了。酒杯轻落,不留声音亦不洒酒水。这里的黄金杯,比家中的更沉。是平日里在他眼里很少展现的皇室仪态,优雅却也疏离,仿若他不能抓住。 “殿下,我来迟了,向公主赔罪。” 容亘刚要放下杯子。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看向来人,容亘手中的酒觞瞬间跌落在凭几上,沉闷的砰地一声,让旁边乐师演奏的丝竹俗乐都戛然结束。 李公玉衣衫不整,很是放荡不堪。(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容亘把杯子扶正,忍不住打量他今日的穿着。李公玉穿了绛紫绞缬大襟襦,头戴白帢,傅粉涂红,比那日所见清俊公子不同。他应该是盛装出席,与长公主截然相反。但李公玉襦衣未系紧,里面的内衣也……他就直接那么露出胸膛,露出了几条狰狞不堪入目的疤痕。 “李!堇!仪!” 见驸马就这么过来了,景安珺顿时站起来,怒喝。 “哎呀,曜瑞你答应我的邀请,终于来了,我真是高兴。”李公玉恍若未闻,看向容亘。 景元琦没见过这样的姐姐姐夫,她僵硬地坐在席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哦哦,昌元公主也来了,一阵子不见,已经是大姑娘了。” 景元琦下意识捏紧杯子,脸上浮起红色,尴尬地不想回应。 “来人!请驸马回去休息!” 景安珺气的颤抖,拍案命令道。 “好热!”李公玉喃喃道。 他顺势把上衣全脱了,直接就地而躺。 李公玉倒在景元琦和容曜瑞的前方,身上伤痕累累,让景元琦很是惊讶。 原来刚才的红痕不是那种东西而是伤疤……景元琦愣愣看着姐夫被几个侍卫抬走后被容亘轻拍了肩。 “公主,广宁公主也随堇仪离开了……我们……”容亘担忧地看着她。 景元琦回神,努力稳定情绪,“跟着阿姊吧。” 怎会如此…… “阿琦先回去吧,改日我们再见。”毫不意外,景安珺下了逐客令。 “阿姊,我此次前来,有事情想跟姐姐单独商量。” 景安珺挑眉,“是么?” · “原来是那面镜子……本就是阿耶赐给你的东西,我只是暂作保管,现在物归原主罢。” “你们把库房的镜子抬回来。” 景安珺笑着,命侍女去“库房”抬回镜子。 “阿姊,到底是我年少无知,我给阿姊带来了一些礼物,也是阿耶的心意,希望姐姐能够收下。” 侍从取来了一些珠宝珍奇和一面精美的宝镜,放于景安珺面前。 “哎,既然阿绮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 “阿姊无需客气。” 景元琦很不习惯跟姐姐打官腔说话。而且她虽比姐姐年轻,阅历世故是比不上,但她能感觉出来姐姐所说话里暗藏着绵软的讽刺,以及今日的不悦。 “阿姊,你久病初愈,不要过度操劳,注意身体。也希望姐夫早日能好起来。我和驸马就先告辞了。” 离开长公主府,容亘在车上压低声音问景元琦,“你说是为什么?” “大街上聊这件事,合适吗?” 景元琦反问。容亘诺诺地噤了声。 她挥手让车停下,起身,“今日所见之事,不得张扬,听见了吗?” “是。” “继续行车吧。”景元琦只感到一种未知的惊涛骇浪。毕竟此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不出一旬,建康城上至皇室宗族下至世族寒门,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一点。 “阿绮,是我错了……” 晚上夫妻同寝,容亘把她揽于怀里,叹道。 “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不单是这个。” 容亘抱紧了她。此时此刻,衣衫不整的,是他们两人。 “先前李堇仪邀我,让我和公主一起去广宁公主府看望广宁公主。叁月叁江岸曲水流觞之宴,那么多士人皆不着仪态,他那时衣冠整齐,有别于旁人。” 景元琦不禁打趣,“那你呢?” “我……没吸食过五沸散,不热便不需脱衣。” 容亘有些窘然。 “这么说,李堇仪也没吸食那些东西。而且,他应该有目的。”想起来今天李公玉坦胸露乳的癫狂之举,而且现在她还被容亘抱在怀里,她实在难以说出姐夫二字。 “难道说……” 容亘不禁皱起了眉。 “今日他发疯袒露半身,那些伤痕,应该是有人所伤。如果断定是他先前便有目的邀我们过去,他就是让我们看到这些伤痕。” 景元琦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过。 即使吸食过量发热致妄,也顶多自残或者跳河。她虽未接触过此物,但也多少有所耳闻。 “是……” “敢而且能在他身上动土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她的姐姐了。李公玉是想让他们向皇帝告状吗,因为她受宠吗。 夫妻二人许久都没再说话。 “唔,是什么香味?”景元琦忽然问。 容亘注视着她的脸庞,替她拢了拢发。 “是沉香。” 不知不觉,她的肌肤,已经与他的胸膛相贴。 撩人的香气和男人的气息,让景元琦有些失神。她只觉得这个拥抱逐渐在此刻变得黏腻湿滑,令人难受。 “殿下……公主……”他不再唤她小名,而是带了哀求的意味,语调委屈又渴望。 她心尖一颤,循声看去。 “曜瑞,怎么了?”景元琦握住了他的手。 面前人看着她。景元琦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是宫人请求她时扬起的脸,是弟弟妹妹抬头要她陪他们玩耍时胡乱牵扯的手,还是出嫁当天皇帝眺望她时惆怅的叹息?她不禁错开对视的眼神。奇异的感觉,让景元琦整个思绪都彻底混乱了。 男女交合之事他们婚前也被教导过,但一直没能彻底实施。夫妻二人只待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将彼此完整拥有。恰如流水迢迢,而落花有意。 还是不经意让他又缠了上来。她理应有所回应的。容亘的手慢慢擦过她的肩膀,勾上了她的亵衣,她能感受到他的犹豫和害怕。景元琦伸出手,把他的里衣拽开了一大半,胸膛就那么裸露在她呆滞的目光之中…… 容亘如梦初醒,望着景元琦,尚可维持思考的理智呼唤着:过了今晚,他再也不能把她当妹妹看待。他该以什么目光去审视他的妻? 对啊。她本就是他的妻。他似乎本来就不应当因为一时的羞涩说服自己把她当妹妹。 身下美人香鬟堕髻,华贵柔软的衣料底下是滑腻的肌肤。平时的她似娇俏少女,此时床榻上的她眼波流转,眉梢微红含春,多了几分容冶之色。她勾开了自己的衣裳,就说明她也想要他,不是吗? “殿、下……”他想多唤唤她,内心本想叫她名或字,却喊出了这个称呼。但是这种敬称在此时此刻公主的绡帐中,早已没有那种矜持稳重的意味,随着过往的一并情动,话语未尽之时,只留下他与她皆知的缠绵悱恻。 “我……的……”他吻住了景元琦的唇。容亘的一只手固定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脖子上。这种姿势让景元琦很不适应,她也学着,按住了他的脑袋。容亘一阵颤抖,立马加深了这个吻。 景元琦起初还能坚持,后来她不禁抵抗,扭过头:“够了,够了……” “好……” 容亘松开了她,但并未起身,而是自下颌流连到她的胸前。 景元琦不知道自己该睁眼还是闭眼。她的脸庞很烫,而容亘的吻更烫,似乎将烧热的糖浆浇在她的身体上,灼熔着她的肌肤。 “唔,不……”容亘终于辗转至她有点害怕的地方,含住了她的一个乳尖。这激得她一下子睁开眼,惊呼出口。 平时她说不,容亘自是不会违反,更何况他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可这时,容曜瑞恍若未闻,甚至更进一步,不仅轻咬着乳尖,用手抚弄着她的另一只乳房。 “容亘……你别太过分……”她忍不住轻喘,嘴上亦不饶人,嗔怪道。 容亘抬头看向她,脸上早不复平日的冷静自持,满满都是初次萌生的情欲。 “公主……床榻之事,本就是要过分的。” 容亘喃喃自语道,声音渐渐小了。他似乎听懂了她的责怪,又没听懂她的羞涩。他再度俯下身,舔向另一只没有被唇舌占领过的玉乳,而他的手,正要拉下她的裤…… 景元琦咬紧牙关,他真是太过分了。她回忆起之前画中的内容,好,那么她也不客气了。 脚触碰上了那个坚硬的东西后,她立马后悔了。容亘的脸色变得更加奇怪,他赶忙压制住身下人不安分的腿脚,深深呼吸了一次,才忍耐地说道,“阿琦,莫乱动。” 第二十四章江南欲折莲 “嗯,我不乱动就是了……”景元琦乖乖回应着。(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 她哪会知晓,一时之欢愉,所付的代价需余生来作偿?不过即使要后来的她去醒悟和愧疚,她也至死执迷不悟,只求醉生梦死。 少女绰约窈窕,袅袅婷婷,立于花林之中。她生来便是如此,看顾陌上媚色,便锁定风流入怀里,至于随后追上她的孽债果报,等她成鬼了才还。 容亘平时被人说年少装正经,怎么容家如此多的轻浮子弟,竟有他这么个不染尘埃不欲世俗的人物。后来虽入了帝后眼,他也以为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教养,不曾在意那些阿谀奉承。现在才知,他一样禽兽浪荡。只是容亘能忍耐。 桃蕊新绽,一捎新江,就那么汪洋恣肆开去东海,再难停止。雨丝牵绕在交迭的身躯之上,万物相生相克,由淋漓的水生出熊熊烈火,要把所有莽撞的影燃得细碎。 啪。 被恩爱夫妻遗忘的皇帝折下一枝红杏。接着,花颅落入淤泥中。 前来禀报的侍女于春日野穹里打了个寒颤。她对皇帝关心女儿女婿房事一事很是害怕。侍女是宫内新人,被皇帝送进公主府前曾见过一个白发宫女。宫女要她小心,因为这个公主是——后来白发宫女进了中宫,去服侍病了的皇后。 传言死而复生,醉又复醒,同地上罪恶和地下冤魂一样,试图崩裂这春的倚靠,这王宫所寄居的土地。 “我恨她。” 皇帝没由来地一句。 他仰望悠悠苍天,几十年来只要他想起她,想到以前的那些时光,一仰望就会是这般阴沉的天和浑浊的云。从那些裂纹滴漏下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笑了。(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血脉的牵连,血脉的传承,他必须守好她与他的血脉。 就拿那个信,定个莫须有的罪吧。 皇帝袖手,走远。深衣荡开一池未发的莲荷,任由污泥浊水侵占净池。 最近建康不太平,东宫也感受到君父的不悦。景珺的冷酷并不是暴虐无道发疯杀人,而是恶毒地推所有人步入深渊。景令瑰上朝,听见父亲宣布要严惩反叛孽党,他浑身发冷望着父亲平静无波的面容。 那阿姊和容曜瑞怎么办。那日他所见是平常书信,更是早年前的往来,但如果按今日父亲的意思,恐怕真的会牵连到容曜瑞。 不过,他转念一想,皇帝应该不至于真的拿容曜瑞开刀。于情于理,父亲都不会拿他怎么样。可那日父亲的神情,究竟为何阴沉不定?自己要不要跟阿姊透透风……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父亲对自己,都是派仆役和官员监视,阿姊那里,估计也少不了。 “所涉之人,不论品级,一律斩之。” 太子身形未动,只是叹息,杀掉叛乱之人,比叛乱中死去的人,还要多了。他所领悟的君主,不应如此暴虐。此话能跟老师探讨,却不能说与真正的君主。更何况他已经知道,朝堂之上关于此事,已经不会有人出来进谏了。 回到东宫,仆役却来报,“殿下,昌元公主和秘书郎来了。” 景令瑰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知道了,你先下去。” 能跟公主一起来东宫的秘书郎便是容亘了。东宫仆役也随着太子的心思,不唤其为驸马,只以职位相称。他们提起这个容郎,都说他出身世家,入仕初任便是清贵之职,又尚了公主,前途无量如此! 景令瑰知道东宫的人要把容亘从身世到才学再到婚姻夸了个遍。他每每听到一些人夸耀容曜瑞,仿佛他是他们家的女婿和姐夫一样。太子内心的轻视和担忧面上不显罢了。 轻视的是,即使容亘再怎么前途不可限量,也比不上他。担忧更多是因为姐姐,毕竟父亲的态度捉摸不定;其实也有几分是惜才,毕竟他是有才学且难得有德行的人,将来应当是贤臣,加上这些关系,必然是天子近臣,岂会仅仅在秘书监当个官呢?况且,他对阿姊也不错。 想到这里,景令瑰下意识揣测圣意,企图为父亲规划一条清醒的用人路线……阿耶,千万不要动容曜瑞。 “妾拜见太子殿下。” 景元琦一身水碧色的襦裙,裙裾飘逸,衣袂飞扬,倒是让朱梁金灯的东宫浮出了点江南秀青之意。太子殿下面颊不禁上扬,眉目也舒展开来。 见她行此大礼,景令瑰依旧不是很开心,虽然他知道礼法不可废。紧接着,旁边的人也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容亘毕竟新入官场,而且来之前公主提点他,不要畏惧太子,多拉近关系。景元琦没告诉他的是,因为姐弟关系不错,她倒是觉得见弟弟越要慎重。毕竟太子可废可立,她不能拿阿归开玩笑。 在外人面前表演的礼节结束后,叁人终于可以说些家常话。景令瑰命人准备好茶具,景元琦有些惊异又觉得好笑,她实在难以想象弟弟私底下风雅用茶的样子。不过他又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些的呢,她也不知道。 “阿姊,身体还好吗?”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景元琦一愣,“回殿下,自是好多了。” 寒暄过后,景元琦终是忍不住提起那些事。 “阿归,那日见过母亲后,我们有些事想问,你也许知道一些。” 容亘扶住茶碗的手微顿。原来这姐弟俩是这样相处的,两小无猜,应是极好。 太子在此时却看向了他。容亘接着公主的话继续说道,“殿下,皇后沉疴,不知可有良医?” 景令瑰掩去眼底的涌动,平静回答,“皇后的病,难以治愈。” “阿归,你……见过皇后吗?” 景元琦不想遮掩,直截了当地问。 景令瑰沉默了一瞬。他先前觉得,有些宫闱朝堂之事,他能把阿姊掩护在身后的,阿姊自是无需知道。可架不住有些人情愿阿姊知晓,哪怕以一种不堪的方式。 “后宫巫术大行,想来陛下应是不会再让你们去了。”太子略带愁容,叹息一声。 巫术? 容曜瑞存了疑问。景元琦捏紧了手指,一阵刺疼之后,心下了然。 “阿姊今天过来,只是想说这些?”景令瑰垂眸,凝视着无暇的玉杯。 怎么会只提这些,可当真要说出口的时候,万般尘事被堵住不得宣泄。她望着这陌生冰冷的东宫,恍惚了一阵。 “阿归,长公主和驸马……” 看来积压在她胸臆的事情里面没有他。景令瑰错开她的目光,侧过脸,轻笑了一声,“放心吧阿姊,与其替别人担心,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说着,景令瑰瞥了一眼容亘,“还有曜瑞。” 容曜瑞差点呛住。他察觉出来太子的不悦,上前替她辩解,“太子殿下,公主自皇后出事便深感忧虑,思来想去,只有太子可以解惑。长公主和驸马多年来不合,将公主牵涉其中,而公主对此夫妻私事所知甚少,所以同太子商议一番。” 景元琦也从座位上同他站在一起,倾身道,“太子殿下,恕妾失礼了。” 景令瑰捏紧了光滑清凉的玉盏,看着这对夫妻携手站在堂下的画面,喉咙动了动,语气也还是软了下去,“是本宫失虑了。你们无需在意。” 说完他就后悔,为什么要自称本宫,为什么要说“你们”。如果没有容亘,他跟姐姐说话也不必如此弯弯绕绕。 似乎想抓住她,太子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安抚和讨好,“坐吧,今日我们继续谈谈家常,聊聊其他事。” 接着也没能聊多少。等到他们要走的时候,景元琦留恋的目光在景令瑰的衣衫上来回扫了几次,犹如清潭上聚起缕缕烟云,她终是深深凝望了他一眼,难以望穿他的心思而言不尽其意,“太子殿下,注意保重身体。” 景令瑰含糊应了下来,“好……来人,送公主和驸马。”说罢,他饮了一口茶。 等他们走后,景令瑰问旁边的侍女,“良娣如何了?” 侍女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殿内安静无比,显得她声音冷漠稳重甚于平时,“殿下,良娣大闹了一通,还说要……找皇后告状……” “看好她。”景令瑰吐出这句话,不再多说。 夤夜,景令瑰未能成眠。他草草披了外衫,并未惊动守夜的小黄门。他熟练找出榻边暗格里的药丸。握于手心的药比太医所配的更有效果,但不能多服。 景令瑰纳嫔后常想当年母亲是怎么度日的。想来他才是最可恶的罪魁祸首。他读到郑国寤生的旧事,试图勾勒出她的死因——生下他,她便薨。 中宫不振,太子得立,容修仪的生平经由宫人们的口中徐徐展开,一字一句描画出有了轮廓的雏形,成了永远触不可及的伤痛。 中年丧女的路佩之哽咽,“淑娘她最爱茉莉,最喜吃鱼……” 容晖动情之下,拭泪轻叹,“淑儿擅长音律,极爱弹琴。” “殿下,容修仪她孕时说过,孩子的小名叫‘归’。”老宫人握住他的手,絮絮叨叨。 归?她想归去何方?皇宫于她,不过金玉之囚牢。 景令瑰蜷缩在柔软的被褥中,抱住了自己。他眼睫合下,昏昏沉沉地逐渐失去清醒的意识。 第二十五章水月作镜花 老妇人站的位置极为偏远,看不清楚车驾和仪仗,却能感受到那威严的气势。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她死死摒住了气。她现在能神智清明,能听到自己胸腔内急促的心跳,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华盖之下,一团穿锦绣华服的贵人似是绞在了一起,看得并不分明。 吴阿菲正和女伴有说有笑,不经意看到面色苍白如纸的仆妇,大惊失色道,“阿嬷,你怎么了?” 贵妇们听见吴阿菲的惊呼,纷纷驻足。其中一人道,“阿菲,叫人把她抬到树下歇息吧。” 她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斜靠在树下,有一个男子见她醒了,说道,“阿嬷,身体好些了没?” 老妇人勉强点了点头。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雅琴拨弦之声,似是无意却是幽婉绵长,比起笙瑟箜篌,失了浮华之色。她静静听着那人的弹奏,感觉身上的伤痛也减轻了许多。 不知何时,琴音停止了。老妇人扶着树,站了起来,男子连忙扶住她。“走吧,我这身子骨,到底还是老了……” 吴阿菲到了夫家,看见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身影,上前关心道,“阿嬷,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我叫人来给你看看身子。” 老妇人的脸涨得有些红,“阿菲对老身太好了,老身受宠若惊啊。” 吴阿菲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这是阿菲应该做的。”自从父母发现这个老妇人曾是皇室女官,就让她教养自己,还让她拜其为女师。吴阿菲在父母膝下被养的懵懂天真,唯父母是从,他们一说,吴阿菲就认真遵守。 送老妇人回房后,吴阿菲就继续跟闺中密友一道赏花吟诗。酒酣正热之时,不免聊上一些奇闻轶事。(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桓灵月望望四周,压低声线,“听说文家那个女儿跟她丈夫和离了?” 大家心知肚明。那个沉默寡言端庄沉静的文家女,除了文幼旋,还能是谁?桓灵月颇好郊游,也认识几位文家和周家的千金和夫人,但从未结识过她,加上传闻里的性子和经历,更是让她十分关注文幼旋。毕竟她就见过一次,众女骑马郊游,文幼旋未有一友,闭口不言,气场冷冽难以让人接近。她是天性如此还是被琢磨而成?要是后者,那可太悲哀了。 “她怎么可能会提出来和离?是婆婆林令提的。” 陈荏笑道。 桓灵月脑中浮现林令铁青着脸,教训儿子儿媳的场面。也对,表叔那么喜欢这个儿媳,肯定希望她一直是周家妇。 —— “请进。” 宋阿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俊秀的青年朝他示意。 她连忙上前,听候调遣。 周季萌低下头看他的脚尖,再去看女道士的装扮,发现都没有问题,才挥手遣退旁人。 他颇为无奈地说,“内子有隐疾,试过很多方法都不能治愈。前不久去寺庙拜佛,内子被拦下说她无法进入佛家。不知道长有何见解?” 宋阿沉吟思索一阵,拱手道,“不知能否让贫道见见夫人?” “自是可以。”周季萌顿首。他指了指里面,宋阿见那是一处纱帐,里面似乎躺了个人。 宋阿脚步轻轻,走到床帏旁边,几下勾开纱帐,只望见女子安然入睡,浑然不觉方才的交谈。 宋阿凝神再度打量这个女子,察觉到她脸上虽平静但有愁容,双唇紧闭却又未完全咬紧,似乎是想诉说。宋阿将手指放于她鼻间,被吓了一跳,赶紧再摸向她的脉搏,才吐出一口气。 女冠转身,朝周季萌走去。这个年轻的世家公子顿时看出宋阿的面容也染上几分惊疑和不解。 只见宋阿简单行了礼,犹豫地吞吐道,“公子,夫人她无呼吸,有脉搏,应是离魂之症。按理来说,她不应入世沾染俗尘,但望她现在模样,约莫有苦未解,才如此昏睡。” 周季萌的语气不免急切,“我之前看书,书上有说残魂可寄生亦可寄死,她是离了魂还是被寄生了?” 宋阿听闻此事,再度瞥了一眼沉睡的女子,压低了声音,“不知夫人以前可遇什么灾祸?” 这几个月,周季萌自是把文幼旋的往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他试探着说道,“听闻她五岁时罹患恶疾,差点丧命。这跟离魂症有关么?” “只是猜测罢了。但说不准夫人五岁时便被趁虚而入。” 屋内静得可怕。许久,宋阿一甩尘拂,叹息道,“若是找到苦难之源,她便不治而愈。若是找不到缘由,便一直混沌如婴孩。” “贫道告退。” 一直沉浸在恍惚中的周季萌听见宋阿的告辞,连忙起身,“谢过道长,多谢道长解惑。” 佛家道家都试过了,难道接下来要去找那些巫婆么?那些邪祠诡术,能有什么用。周季萌瘫坐在榻上,深感无力。 午后,周季萌用了餐,便立即赴秘书监处理文书。前不久,他的友人容亘也获封秘书郎,一时风头无二。母亲抱怨他为什么得不到晋升,周季萌低下头,看似再悔过,其实是高兴自己有了同朝为官的知音。 书籍的管理着实是个清闲活。下了朝,褚思协邀请两人去他那里饮酒作乐。 容亘听到他说要不醉不休彻夜不归,受了惊摆了摆手,“那我可去不得,公主身体有恙,我须照看她。” 褚思协挑了挑眉,语重心长道,“那曜瑞好好陪伴公主。” 他看向周季萌,“蔚卿,意下如何?” 周季萌神色不宁,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听见唤他字,只好谢绝,“家中有事,怕是去不了了。” “唉,有家室的究竟不一样嘛。那小弟就先告辞了——喝酒去喽!” 褚思协把手背在身后,摇摇头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周季萌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起一件事,“曜瑞,你刚才说,公主病了?” 容亘不解,“的确病了。” “病了……”周季萌眼神闪躲,“请了人吗?” 容亘依旧困惑,但还是回答道,“请了太常里的医师。” “那就好,”周季萌喃喃自语。接着容亘听他说道,“内子久病不愈,我差点病急乱投医,想请巫婆来家里作法。” 容亘听见他提巫婆,神色一下子有些焦急,“蔚卿,千万不可请巫师巫婆这些下九流的啊!” 他的语调变得无比急促,周季萌惊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那是自然不会的。” 容亘愁眉不展,“你怕也听过,因为沉迷巫术,把自己搞的疯癫,进而祸害全家的荒唐事情……总之,巫术万万碰不得。” “棠溪!” 少女望见自己的夫君,从车上跳下来,朝他的方向奔来。 容亘见是公主来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与动作的慌乱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眼眸同时亮了,万千银花绽放于他的瞳孔之中,让周季萌都不禁感受了那种浓烈的喜悦。 “公主,你怎么来了……”容亘望着景元琦,脸红彤彤的。 “我们一起回家!”景元琦拉过他的手,笑容明媚。 不过她拉过他的手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 “见过昌元公主。”陌生的青年施施然弯腰行礼。 “免礼免礼。”她颇感尴尬,急忙说道。 容亘更是不好意思,回头望向周季萌,“蔚卿,我们先走一步了。” 周季萌笑了笑,“恭送公主和驸马。” 他目送夫妻二人登车行远,直到路尽头。公主方才,是没注意到他吧……可无论如何,她看了他一眼。 回去后,她会问他的名字么?还是就此别过,毫不在意?心底隐秘的梦境不禁翻飞,美人如花,花迎美人,都落入此时人影寥寥的秘书监,显得他所思所念皆格外隐晦和荒唐。 棠溪。这个别字,的确是妙。他几次拜访容家庄园,望见棠梨树下的溪水,岸边遗落的手帕上绣了燕雀,他捡起,做贼似地收入怀中。也许不会是公主的,是其他人的。周季萌不停默念,就那么说服自己。 容九畹别有深意地打量他,“想不到,周家会放你跟容亘走得近。” “我自己违背了父亲。”周季萌在这个隐士面前,语气不免带上几分抱怨。 “吾亦想不到,你会来这里。棠溪特意跟我说,放你进来赏景。”容九畹捋了捋胡子。 他任凭老人的打量审视,只是说,“他跟我提过劳园。我仰慕已久,有空闲便赶来了。” “爱侄之友,自是可以进。不过我这个老翁,没法陪蔚卿看景了。这里也没有仆从,你若想出去,记住这个门旁边的洞。” 容九畹哼哼道,气高趾昂地划船去了。周云么,老家伙,顽固腐朽的就像这里的石头一样,他一踢,不动;他踢多点,才能把它踢飞。可是他倒是能踢飞他不喜欢的是是非非,周季萌可以吗? 周季萌自是不会让容亘和他的公主察觉出来有人窥探着他们。他心思缜密,这般隐藏更是不显山露水。 可因为天不知地不知,助长此情蔓生,在不见天日的沟渠里融化成一汪水月。他瞥见歇在内室的文幼旋,指尖上渡来一层灼烧之感,再不阻止,必定殃及旁人。 如果能摆脱这种囚牢,才可以跳出地狱……那便先和离罢。 第二十六章憔悴沧波瘦 建康城已是到了暮春时节,送客行人却好似漫漫杨花一样,遍布淮水两岸。(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临北一线有战乱,征夫源源不断被送至前线。兵士持盾踏入行道,让本来与世无争的京都,梦醒在荼蘼落尽的时候。 周季萌辗转反侧了几日,终是跟父亲周云提及和离一事。 周云果真如他所预料,听完他的话后勃然大怒,“蔚卿,你这是何意?你是在逼为父吗?” 周家的前中书监在堂上依旧威风凛凛,让周季萌看到中书舍人徐平群在朝堂上大肆打压异己的嚣张模样。可惜,被父亲看不起的庶族掌握了实权,连他和大哥都无能为力了。 年轻的秘书郎跪下,他一字字认真真挚地说道,“父亲,文氏的身体实在难以为继,儿子本意是找到良医治好幼旋,但道士说她本就不能沾染尘缘,带发修行方为上上之策,才可保住她的性命。儿子觉得二人姻缘是强求了她,周家应该好好处理此事。” 周云背对着儿子,只是看着屏风上的高山流水。周季萌只是听见父亲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文氏便好说。那你可还想娶妻?” 居室内十分雅致,布局宽敞明亮。青釉熏炉盖顶上贴塑有千岁玃,镂孔中正吐檀香,香气弥漫在锦堂之中,破除浊臭之气,开散邪秽之雾。父子二人对峙着,计较周季萌身上的得与失。周云祛病求长生的愿望都燥得迫切,香雾扑面,让周季萌的口鼻逐渐窒住。 周季萌的声音弱了下去,“儿子欲请上前线杀敌……” “你!你真想气死我!” 周云大惊失色,转身看向儿子。(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他捂住胸口,手指颤抖指向周季萌,一个不稳,差点倒地。周季萌也慌了,连忙扶住父亲。 周季萌把周云揽入怀中,父亲已经不比自己高大,这让周季萌内心不住酸涩。但因为要守好周家,他打算走军功的这条路。父亲,应该能体会到吧。 周云喘了几口气,睁眼看到是周季萌,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叹气,“蔚卿,你……父亲不希望你离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懂吗? 周季萌眼里多了几分热切,“阿耶,我和大哥都在您的羽翼下养尊处优,国家有难,怎能推脱?” “呵呵,国、国家……” 周云恍惚地喃喃。这时候他的眼暂时盲了。苦难加诸于多年来的病体,已使他看待世道的双眼都难逃一劫。 继而,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凛冽严酷地说,“为父未教你忠君之道,乱世之中,只希望你以家族为先。” 周季萌尽管知道父亲不喜皇室,可是这般赤裸裸的大逆不道之言出自父亲之口,还是让他手脚都忍不住一软。他要从军,也不尽是出于什么忠君爱国,也有周氏实在需要新出路的缘故。 “蔚卿,为父吩咐你一件事。你如果还坚持从军,便去吧。” 周季萌单膝跪地,“父亲请讲。” “我的兄长英年早逝,膝下无子。” 他说到此处,声音多了几分哽咽。 “上战场九死一生,为父希望你……活着回来,成为他的嗣子。毕竟,我的身体已不大好……” 周云再也忍不住悲痛,不由得声泪俱下。周云抓住了周季萌的手,望着他肖父的面容,嘴唇嗫嚅,想讲出真相。可是多年前从宫内送来周季蘅的尸体,让他有口难言。尸体不足以让他屈服,他臣服的是罪魁祸首。 父亲啼哭难抑,周季萌原本昂扬的心再不像之前那么高高在上。 他明白父亲为他计之深远,也担心他的生死,是严父也是慈母。他只能往爱子上去想周云的眼泪。因自己被爱着,所以他在相连的血脉中一并痛苦。至于其他能使父亲痛哭流涕的,周季萌也根本不会知道了。窗外是浓郁春光,而他正渡风雪,还不知能否归来。刮向北边的寒风,不止来自于海上。 -- “十六是要从军?” 刘氏听了消息,赶来他的房。这个女人向来听父亲的话,奉夫为主,对待儿子,也总是百依百顺。 周季萌搀扶着母亲,把她扶到榻边,才应道,“是的。儿意已决。” 刘氏抱住儿子,怯怯地说,“十六不要受伤,好好回来。” “好……儿子一定会做到的。” 周家对周季萌弃笔投戎一事倒是不惊讶,因为大家都在惊讶,周云竟然会放他离开。至于和离一事,几乎无人提及。 离开京城前,周季萌趁休沐,自己独个在建康逛了个遍。这一去不知是几年,这一回不知是什么身份。老死建康,一眼就能看见尽头,他并不想要这种生活。 他拂开侧长的树枝,踩过湿润的泥土。有女子在河泽对面。 她慵懒抬眼:“我知道你是谁。” 周季萌审视着她。她有干瘪的嘴唇,如朽坏皱皮的橘,还有那消瘦的躯体和黯淡无光的神色,跟印象中江南美人大相径庭。他不懂帝京是如何养出如此憔悴女子。风吹过,只有衣裳微微浮动,好似坠入湖泊的白云。 她向他跃去,又像只灵巧的老猫,拨开枯木朽株,涉过朦胧湖泊,跟着暮光一同拥住了孤独的公子。 倘若他没有立志,倘若他不在此地,也许愿意沉醉在这旖旎的梦中。但如今,他却下意识挣脱了她的怀抱。 “如果你要拒绝我,那请你看看泛滥的水灾,欲作的暴雨,你会踏着尸体和被毁坏的庄稼而不得北行。”女人毫不在意他的拒绝,整理了一下衣裳,放肆地笑着。 周季萌没有作答,只是继续走着,回头一看,那个女子已消失在茫茫的林莽中。他打量起周围了一切,都还在氤氲的湿气中轻轻拂动;她的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曾几何时,夜里他不断做梦,种种往事接连上演,以至于白天眼见自己身处的水乡,都在心里止不住长叹。 但走着走着,周季萌还是发现了隐藏的怪异。那鸟啼应和琴鸣,成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的乐歌。 忽然,琴音停止。周季萌辨音的才能让他还是找到了那个乐师。 “原来是朱见兄。” 周季萌拍掌称赞道。奚朱见也听到一陌生男声,起身看向他。 “此琴名寒泉松雪,只能生于此间天地。” 奚朱见淡然一笑。他的声音也像他奏的琴音,少有起伏,但周季萌还是能察觉出,他话语里的不甘。 周季萌望着汀岸边的丛丛红蓼,感慨道,“不知送别壮士,该是何曲?” “荆轲易水送寒,魏武横槊赋诗,都不在别,在于壮士。” 奚朱见看着他,执着地说道。 “壮士……”周季萌默念。 身后的琴音再度奏响,倒是一拨一弄犹如风过花草,江面生波,空到极处,徒生悲寒。 周季萌不语。他北行,他南至,处境不同,心态自然不似。 琴声吸引来的不止他一个。他离开琴痴时,还遇见了根本遇见不到的人。容亘和一位男装小娘子。 容亘一眼认出了他,“周兄,我们远处看到你们,根本不敢唐突。” 旁边的人不答,只是躲在容亘后面。 周季萌垂下眼眸,嗯了一声。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很快压下去了。 “蔚卿离开了,哪天我们再聚一聚,为你送行。”容亘一边护着自家娘子,一边歉笑。 景元琦要吵着来江边玩,他特意挑了水浅且人少的地方。怎么偏偏遇到了周季萌和奚朱见。他不担心奚朱见,倒是拍周季萌学周云的严肃,就此参他一本。 周季萌微微欠身,明显是给他身后的人行礼,嘴上还应着容亘的话,“好,那蔚卿就不推脱了。” 他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探究,尽量不去看她。可他就是想知道,她今日有没有带手帕,她喜欢什么图案的帕子,她常带何种手帕……只有真正遇上她时,他恍然惊觉,自己竟然有如此多的疑问。 容亘拱手,却难掩慌张。 “那我们先走一步,继续踏青了。” 周季萌笑道,“就此别过。” 她低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一抖,像被雷电从头到脚劈了一样,由心至舌都疼痛得撕裂。他平生所未尝过此滋味,但又不舍得她离开。 背影才容他卸下伪装,放肆地看。从梦,到手帕,再到背影,他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因为容亘,他才接触到令他好奇的女子。容亘为她所做,她为容亘所做,皆让他钦慕。 最后望一眼她和江水罢。佳人身影不再,连冷冷清清的江岸,他也无比眷念。他在未有旁人的亭中慢慢勾勒她的容颜。细长宛转的眉,亮如繁星的水眸。乌云之发,雪白之肌。不经意望向他的面庞,刹那有若夭夭桃李,春风吹拂至他心头。离开时体态轻盈,好似凌波菡萏,应是惊鸿游龙而行。 年轻的秘书郎,执迷地把欲望和灵魂葬隐于帝京,大江波涛中是意气风发、专决众事的将军。多么为之陶醉的前程。 他朝渌波纵身一跃,于是天下之至乐,忽忽穷生。 第二十七章雨破芭蕉梦 景元琦把芭蕉树下的景怜真叫起来,“怜真,别弄脏衣裳。(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景怜真摇晃着手里的芭蕉扇叶,不停地咯咯笑,“好玩好玩!我要住阿姊这里!”夏日暑热,但此处多郁郁草木,倒也别有一番新凉。 景元琦把妹妹的小手握紧,领着她拾阶而上进了书室。书案上有五色花笺纸,旁边有提前放好的笔墨。景元琦让侍女拿过芭蕉叶,坐于案前,找出赤色饰以芭蕉纹样的一张,眼神示意她:“怜真,这张如何?” 景怜真伸了脖子瞧了一眼,对这种花花绿绿的纸张很是稀奇。她欢喜点头,“好看。” 昌元公主支着下颌思索,秀眉轻皱,手指摩挲笔管。她很快便在纸上写下这一句:“横风碎色,残心孤翠。” “赠给你了,怜真。” 景怜真接过,只见花纸稀奇美丽,上面的楷体疏朗端庄。她又窥见案前的其他纸,一张青色纸,有“棠溪”二字;底下另有一张黄色纸,被写了“令瑰”二字。唔,兄长的字,不就是令瑰? 小皇女在姐姐府中玩得很是尽兴。景元琦目送马车走远,她松下气来不免苦笑。她跟广宁,今后再难如此了。广宁和驸马的事传到父亲耳里,景安珺被罚俸思过叁月,思过完毕后邀请亲人友朋宴饮,连景合景英都位列宾客之中,她却被排除在外,料是景安珺认为她向父亲告了状。景元琦不觉与长姊断交是一件值得心痛的事,只是无奈她的猜疑多虑直接辜负了本该和谐的姐妹之情。 景元琦也听说了广宁未出嫁就有虐待宫人致死的丑闻,一想到那与她和弟弟欢声笑语的女子,私底下却是屡屡对他人施加棍棒长鞭的恶妇,甚至有些庆幸能这般远离她。(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这几月,叛乱余党刚刚被株,北边战事又起,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昌元对朝中之事所知不多,直到前两周丈夫送友人出征,才觉得自己与政事脱不了关系。 傍晚,景元琦几次望向更漏,向仆人询问时候,未等到心中所念之人。她忍不住来到公主府大门,在门前眺望许久,始终没有容曜瑞的车驾。她忽感到一阵慌乱,隐隐的紧张随将临的夜色束缚住她的身影。 门禁快开始时,一辆马车从远处朝她疾驰而来。大道尘土飞扬,她甚至没有缓过神来,就见有人慌忙下了车。 来人是容曜瑞的父亲容寻,母亲孙永芹和他的堂兄容承。平日她所见容家人甚少,舅姑只是按例去容家拜见,接触不多。这让她的心顿时被挑动起来。 “殿下,我们有要事想跟您商量,不知能否进府一叙?” 容承扶住腿脚不稳的孙永芹,神情急切。 “那快进来吧,来人。”景元琦大惊失色,让旁边的侍卫带路。 景元琦直接带他们进了书房,她的私下会客之室。侍女们已经把案几上的东西收拾好了,又脚步匆匆捧了茶水过来。 景元琦刚坐下,便屏退众人,她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只见容承汗水涔涔,气喘吁吁说道,“殿下,曜瑞被定叛乱之罪,定是有冤情在啊!” 她的脸上轰然变色,如被雷击,喃喃道,“叛乱?” 容寻这时忧心忡忡地解释,“殿下,曜瑞与魏贼的往来书信,是早年魏贼就职于京城期间所写。魏贼自任太守后才谋叛作乱,曜瑞必不可能参与其中啊!”容寻说的时候,孙永芹不断拭泪,带着恳求的目光一直盯着景元琦。 景元琦虽然不了解谋叛一事,不过他们一说,她也明白此事与容亘没有关系,他是被牵连上的。她下午还在悠闲地品茗作乐,现在却要以一己之力处理这家中横祸。他们来公主府,那必定认为容亘最大的依靠是她,昌元公主。她须臾之间打定好了主意,站起来,疾呼,“柳茵!” 柳茵匆忙自房外赶来,“公主有何吩咐?” “离宵禁还有多久?” 柳茵答道,“还有一刻。” 景元琦毫不犹豫,“你随我去东宫。” 她走到室外,对着门前的众人说道,“带舅姑和容六郎去歇息。今夜之事,不许张扬。”说罢,景元琦回头朝容家人叹了一声,“舅姑、六郎,今日先便歇在公主府吧。” 孙永芹含泪,模糊应了好。 柳茵带着几个侍女,跟在公主后面。临走前,公主已上车,她还是不放心对那些侍卫吩咐道,“看着几个门,今晚不准放人溜出来。” 来到东宫,宵禁已经开始。门前武官和侍卫见还有人来求见太子,纳罕惊诧便来询问,知道是昌元公主,面面相覷不知该不该上奏通报。 今夜值守的太子右积弩将军梁最终拿了个主意,“先报给通事舍人罢,听他意见。” 通事舍人左刚欲离开东宫,见一个右卫迅急跑来,“大人,昌元公主求见太子。” 左不禁皱眉,这么晚来东宫,她意欲何为?不过想到太子和公主的关系,他还是说道,“容我启奏太子殿下。” 景元琦等了许久,才见到侍卫来车下说道,“殿下请进。” 跟上次相同,她被带到正殿后,宫人很是熟练地再把她带到另一处宫室。里面的宫女已被遣散至门口,其中有已面熟的一位上前行礼道,“公主,太子殿下说您直接进去便可。” 景元琦这才认出是绿摇,稍微松了口气,“好。” 走进去几步,她发现室内陈设很像儿时所居的宫殿。 “阿姊?”景令瑰披衣坐于案前,见她来了,放下手中的书卷。 景元琦忍不住多走一步,又想起刚才那步步引见和如今身份之隔,还是止住脚步,嘴唇嗫嚅道,“阿归,我见到了容寻和容承……” 景令瑰听到容一字,不禁垂下眼眸,轻叹,“今日朝堂上,我已经向父亲求情,陛下不肯……我想着明日找你说一下情况。没想到阿姊这么快便赶来了。” 景元琦哽住,随即沉默。 他抬头瞧了景元琦失魂落魄的模样,见她衣着单薄,景令瑰眉头紧锁,“阿姊,夜晚风大,再急都不知道批件裘衣吗?” 景元琦被他一提醒,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就穿着下午的衣裳跑来了。还好此殿暖和,倒是不冷。 景令瑰说完这句,咳嗽了几声。景元琦讶然,这副情景难免让她回想起某个寻常的午后。她连忙问道,“阿归病了?” 太子的脸庞本来有些苍白,不过在灯火的簇拥下还是泛起了暖意。景令瑰对上姐姐的双眸,抿唇解释:“不过是风寒罢了。” 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阿姊,今夜你就待在东宫吧。明日我们一起去见陛下。” 景元琦刚想说这不合礼制,景令瑰却站了起来。他身形比几月前高大不少,只是眉宇之间更显冷漠。他看着仰望他的姐姐,很想肆意地笑,笑他的猜想终于成真,笑姐弟俩都被父亲牢牢掌控。景令瑰但最终只表露出叁分,依旧是昔年忧心阿姊安慰她时的笑容。少年眼中柔光潋滟,低低的语气让景元琦不太能适应弟弟这般礼遇:“此处床榻让给阿姊,我就睡里面了。” “阿归!” 景令瑰恍若未闻,走进内室。景元琦追上他,却被宫女们拦下,“殿下,太子有令,您不可进去。” 昌元公主不禁睁大了眼,弟弟的宫人,在拦着她?刚才他们不是谈得好好地,怎么他要她留在东宫,还颇为武断地先离开了这里? 她一阵天旋地转,完全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幕。 “公主,让奴婢带您先歇息吧。”绿摇连忙赶来,把她扶住。 景元琦还是在这里睡下了。周围服侍的除了绿摇以外,其他全是陌生的新面孔。她望着帷帐,想问太子是不是曾经睡过这张床。她最终也没问出口。 半夜,宫人们按例全退出殿外。景令瑰吃了药后阖目养神,毕竟他就没想到今夜能睡着。他眼见着灯盏被熄灭,殿内再无一丝光亮。他一阵心悸,狼狈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景令瑰还是放慢脚步,只是随手拿了铜行灯。他就这么来到景元琦的床榻旁边,敛目看向她的容颜,见她睡梦中轻蹙双眉,他安心许多:料阿姊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不过想起今日种种,景令瑰思绪飘远。 父亲说容曜瑞必死。景峥的言语激烈,让景令瑰蓦然领悟到什么讯息。父亲容不下多少忠臣,倒是喜欢豢养奸诈之人。有可能,容曜瑞不是因为涉及叛乱被杀,而是牵连到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景令瑰推测,难道是容家势大?但这也有些牵强。毕竟只杀容曜瑞一人,不动皇后和自己,怎么看也不是想打压后族。说起来,容曜瑞和他还是舅表兄弟的关系。 但是剩下的一个猜测,让景令瑰本就压抑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游走起来。如果是这样,因为他是公主的驸马就得死,那么最危险的不就是景元琦了么!他思极阿姊的身世,虽然父亲已经把知道的能杀便杀,但还是瞒不住悠悠众口。景令瑰知道容亘必死后,只想守在她身边。 景令瑰双拳捏紧。景峥……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二十八章明月杀高楼 “公主,他乃容家十二郎……” 绿摇为她梳发,一点点替她勾勒出小巧唇形。(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朱红涂抹之时,绿摇笑意盈盈,眼角起了皱纹,但难掩她昔年雅静的气质。景元琦恍然惊觉,记忆中的绿摇姐姐,已然老去,不再是少女豆蔻年华。美人老矣,色萎形瘦,骨魂仍在,对面女人不肯向金玉之地妥协半分。 景元琦眼睫颤动。她没由来问了一句,“绿摇,你想出宫吗?” 绿摇温柔给她抹上最后一笔红,她放下口脂,“我不出宫。” 待出嫁的少女不解,“为何?” “因为……宫内有我牵挂的事情。” 景元琦从来都不知道她的过去。绿摇说过,她父母双亡,阴差阳错之下入宫当了宫女,后来服侍陆贵嫔。陆贵嫔薨后,她到了皇后处便照顾年幼丧母的她,还有刚出生不久被皇后抱来养育的皇子。 将出嫁的少女望向镜中的自己。这个地方,他自然是来不了的。她牵住绿摇手,抬头看着她,“绿摇,留下来吧。去东宫,照顾太子。可好?” “公主的要求,我一定会做到。” 绿摇深深地一拜。她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却没有泪水。 此时来了几个陌生面孔的女子。景合上前禀报,“殿下,这是容杜若和容杜蘅。是十二郎的姐姐和妹妹。” 景元琦微笑,拿起扇子想起身。 忽然那高唱的燕乐喜曲,崩裂出几声尖锐的杂音。她蓦然回首一望,天已变。 她茫然伫立于镜前,又有几人大哭跪在她脚下,“十二郎!十二郎卒了!” 她不禁往后退了几步,“绿摇、绿摇?” 另外一个宫女扶住了她,“殿下,奴婢是柳茵。” 景元琦大汗淋漓,从噩梦中醒来。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她一睁眼,发现天还未亮,顺了几口气后,昏昏沉沉又闭上了眼。 宫铃翻腾,淙淙之音犹如流水。不远处的脚步催起更鼓,索起她的魂。景元琦下床,未穿袜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摸索着想拿起来看是何物。 循着黯淡的光线她认出这是柄铜行灯。有谁来过她的床榻?她只想到一个人,但这并不能轻易问出口。 她走了几步,发现并没有人,就坐回了床边。 这时却有火光亮起,极仓促又极狂妄照进这座殿堂。她连忙简单穿了衣裳,没有宫女服侍,穿的自然凌乱。 门被破开了。她见到的不是景令瑰,而是浑身阴厉的景峥。 “陛、陛下……”她浑身都不禁颤抖起来。天子一怒,带来了狂风骤雨,突袭这庇护她的东宫。 她胆战心惊看着景峥一步步走近。他身后的宫人却未跟进来。 恐怖的怒火铺天盖地涌至她身旁。景峥捏住了她的下巴,“昌元,你可知何人才能夜宿东宫?” 说罢,他还回头望了一眼,景令瑰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言。 等景峥再度盯向景元琦后,她发现景令瑰面上顿时出现了不屑。她后知后觉地捉摸道,难道阿归与父亲不和?但现在不是思虑此事的时候。 皇帝的力度陡然加重。景元琦未受过这么重的力道,她咬住唇硬撑着,但是痛感难以麻痹,眼泪不自然地向身体屈服。 景峥也不再发问,只是抬起左手,粗鲁地抹去了她的泪。他触到她白净的脸庞,从额角到下巴,用手背细细感受这滑腻。 景元琦不知道父亲何意。他抹了她泪水的时候,她饱受梦境和现实双重折磨的心仿佛一片静的落叶,随紫烟飘进父亲宫殿的香炉。他摩挲她脸庞,她脆弱的身躯在浓香与烈火之中熬煎,应当是死去的。她没力气动,也不敢动,积攒的火焰在升高,熔炼成的怒火亦有多高。 “太子还想继续看?出去。”景峥冷冷说道,略带几丝压抑。 景令瑰在垂下的衣袖再度捏紧了拳头。 “陛下,阿姊她身体不适。” 景令瑰纵然紧张,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舐犊之情、人伦规矩,都成了景峥蔑视之物,那他还顾忌这些何用,大不了姐弟一起死好了。 景峥被拆穿心思后大怒,他松开手,迅疾走到景令瑰身边,抬脚踹去。 “混账!竖子还敢口出狂言!!” 景元琦见弟弟被踹到在地,跳下床跑了过去,“阿归!!” 她扶起他,让他靠在怀里。她顾不得哭,只是焦急看他有没有受伤。 一直守在门外的秉全待不下去了。秉全进来,正听见皇帝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秉全立马抱住皇帝的腿,“陛下,太子刚刚赶来,因为前线的事情正与东宫诸臣挑灯商量着呢。” 景峥犀利地瞥了他的宦官一眼,神色到底松了下来,“太子可真操心国事。” 景元琦忍住泪水,不敢看父亲。 她只听景峥无情说道,“昌元公主殿前失仪,命其府内思过,非有诏不得出。太子,随朕过来。” 景令瑰慢慢挣扎起身。他仓促摸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 景元琦扯了他的衣角。太子顾不得手上的血,握了握景元琦的手,让她安心下来。 昌元如梦一样回到了公主府。虚浮的脚步踏在建康城,踏在软烂如泥的行道。她疑心自己的府邸是不是另一个中宫,里面的主人不是自己,而是穿着锦衣的空无之人。 回到内室,她第一时间命侍女给自己好好打扮。挽起繁复的发髻,钗上金玉宝石,再配上紫红的间色裙。 看着手上残留的血,她觉得理应穿红衣的,因此不净手,就那么走出房间。 她来到存放宝物的房间,其中有一间存放御赐之物。景元琦简单瞭望,看到一处高阁,下了命令,“把这些东西,移到莫愁阁最高的一层去。”她说这句话时,没顾得侍女们探究的目光。说完后,她只感到奇异的兴奋。恨不得人与物俱亡的冲动,把一日的恐惧,竟然压榨出烹油烈火般的毁灭欲。 景元琦于莫愁阁望向京城。弯月东斜,此刻正是肆意时分。风吹动衣裳,还是冷意难消。 “都下去吧。”她醉于此夜的惊怖,有些醺醺然地说道。 柳茵上前一步,“殿下。” 景元琦浮起莫名的微笑,明媚却也在月光照耀下有些瘆人,“柳茵,你也退下。” 待无关之人都离开后,她先随手拿起地上摆放的一盏玉壶,从栏杆处扔了下去。随即,传来清脆的声音,甚是好听。她明白为什么褒姒喜听碎帛之音了。珍稀之宝被随意粉碎的那刻,自己便成了主宰此物的真正主人。 一件两件叁件……景元琦从未觉得这些宝物的声音如此悦耳。她本来愤怒父亲轻薄自己因而想毁掉一切,现在倒也享受起来。有人声从割裂的夜空上幽幽响在她耳旁,“殿下……您真的很美……” 她忽然停止了动作,因为此时御赐之物已被摔碎殆尽。下一个要被摔碎的是她昌元公主了。景元琦抬起手,上面是凝干的血,是景令瑰的血。他阻拦父亲,他被踹倒在地,他嘴角流血……她的手在不停地抖。她和他,都是被皇帝摔碎的宝物,也是被高高捧起重重落下的物品。 毒酒,还是白绫?她望了望底下。侍女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似乎在议论自己。 景元琦露出热切的笑容。既然这么期待,就她来回答她们的疑问。她跃过朱红的栏杆,翻身而下。 应当是很轻盈的一跃,但她睁眼,发现自己身体被一团白雾禁锢在栏杆旁。她想挣脱,却被禁锢得更紧。 攀住她腰侧的白雾慢慢凝聚成形,看这白雾凝出了鬼形,景元琦睁大双眼,不由得颤抖起来。 它分明是新婚第二天,她与驸马赴宴所见的白衣长发鬼。白雾为衣,随后随意点出稀薄的五官,也看不清面容,如瀑的黑发轻滑垂至她脚旁。 它就这么凝视她,不久,它便凑近她的脸庞。景元琦躲无可躲,扭头不想看它,也被它按住脑袋。白衣鬼应是笑了,低头撷住她的唇。景元琦感到眼前一白,嘴唇一凉,随后滑腻的东西钻进了嘴巴里,很粗暴地翻搅。 她急忙想推开它,但鬼之力人不可比拟,它任由她扑腾,手上动作却不停。失守的不只是一处,还有其他地方。白衣鬼按记忆,轻巧解开女子的上衣,一只手伸长缠住景元琦的腰腹,另一只手伸进了里侧,抚摸着光滑如玉的肌肤。 景元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里与鬼交合。她推不开它,只能任由它动作。漫长的一吻结束,她脑袋昏胀,却不忘问,“你是谁……” 白衣鬼并未脱她的衣裙,手上享受够了,他去索取实在的赔偿。它很开心地答道,“我是公主的驸马。” 它微微掀起紫红的裙子,想起前世服朱紫的自己,倒有几分怅然。 景元琦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么会是我的驸马!”白衣鬼听到她的排斥,也不辩驳,“公主欠我的,纵是死,也难偿尽。” 它俯下身,紧紧抱着公主,一点点开拓风月秘场。 她到底何时惹了它?景元琦浑身颤抖,如云腾雾,一阵异样的冲填后,她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开始与鬼交合。紧接而来的,是与先前男女之事迥异的快感。长发缓缓流向她的全身,犹如疯长的藤蔓缚满全身;白衣又化为隔绝楼下的白雾,而它的手不断在她身体上流连;连接之处,动作却飞快,一波波的爽感,不断送她上了高潮。 刺激、背德又诡异的一幕,就在侍女的眼皮子底下上演。 恍惚中,她在一团白雾中看到它嘴唇开开合合: “纵是死,我也不会放过……昌乐。” 第二十九章泫露亦如悲 奚朱见走过岸旁,衣摆随风摇曳,远望那天边夕阳染红了宫阙砖瓦。(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 此时此刻,如同生死离别前最后一抹宁静。 他背着竹筐,筐里装的是些竹条、麻桔、芦苇和灯心草等草木。父亲被深陷猜疑的南朝皇帝所杀,他的生活一下子彻底没落。他本应当心痛难抑,但是轮回多次便再难有怜悯心肝,成了次次见证悲剧的冷血怪物。南逃又如何,叛变又如何,皇帝宠臣又如何,还不是迎来被一剑毙命的下场。 他累了,便让小仆卸下竹筐,歇息在一棵枯树之下。 “现在是几年了?”奚朱见声音沙哑。 小仆恭敬地答道,“公子,今年是寿乾十六年。” 奚朱见闭上眼。他这一回远离朝堂,不再意气风发迎合朝堂作弄权小人,对这些更是不在乎了。寿乾十六年,应当是容亘被杀,昌元公主被软禁,太子谋取朝堂势力的一年。他上辈子以此想做从龙之功,一为报父仇,二为续荣光。 结果……结果,偏偏与那昌元公主有了瓜葛,最后更是死于非命。他理应恨的,恨他们一家视他们父子为走狗玩物,恨口口声声说爱慕他的公主间接害死了他,恨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正慨叹自己命运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干贵人。 “你可是奚朱见?” 奚朱见望见女子华裳罗衣,自己的衣物简陋残破,顿时觉得有些不堪。但这自卑很快被麻木盖过去了。 他行了大礼,“不知公主找我何事?” 景安珺朱唇轻启,吐出的字却无比刻薄,“奚公子琴艺冠绝建康,如今落魄也难掩前几月淮水旁的风姿。只是如今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 女子语调轻快,眼瞅着这条丧家之犬云淡风轻的脸色骤变。 “是想入后宫做娈宠,还是想入昌元公主府当琴师?” 奚朱见抬头看向前世今生都看不起他的广宁公主,身体不住摇晃了一下,眼眸渐渐红了。(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他恨恨,咬牙切齿道,“你们……为何辱我至此……” 广宁公主看他一幅病猫还强作张牙舞爪的样子,觉得颇为可笑,“礼不下庶人罢了,而且,奚公子可是罪臣之后。父亲留你一命,全看在你的琴技无人可比。” 景安珺昔日也听过奚朱见的名声。北朝庶族之后,还是南奔至此。父亲无能,他就只有献媚邀宠的份。要她收他进府,那还没有她折磨驸马有趣。更何况,父亲要她把这个人送进妹妹府上解闷,她虽不喜妹妹,但也不会想沾染妹妹的男人。 奚彤不自觉垂头,只是看那粗糙的一双手。 再次望向景安珺的时候,他怔然如白鬼的面容是凄厉的疯狂。又有什么关系呢。曾经为那个女人深深着迷的心脏,已经被她的疯狗利落毒辣地捅了个对穿。 白骨皮肉粘连处,残有猩红余血。 “那就让陛下准备册嫔文书……”景安珺挑眉。 奚朱见一抖,似乎被逼到极限,“……这、这是为何?” 景安珺笑笑,她不介意告诉他父亲视臣民为玩宠的心态,“他已经为娘娘准备宫廷妇女衣装,就等奚公子同意改名换姓,顺便脱胎换骨了。” 奚朱见胸中痛的快要爆发,他再也忍不住口中的血腥之味,喷出好几口鲜血。景安珺皱眉,连忙避开。 “奚公子,帝王九嫔之一与公主琴师,孰轻孰重,你可考虑清楚?” 奚朱见的身体摇摇欲坠,终是软弱地跪在地上,“在下愿为公主的琴师。” 景安珺扬眉,爽朗地笑道,“我就知奚公子能辨清贵贱,那你今日便坐我的马车前去。” 一个落魄士人,一个被软禁的公主,这方面来说,倒是挺般配。 景安珺的眉目之间,难掩嘲讽。 及笄后出宫立府她才知道,父亲对元琦的偏爱。昭清公主告诉她,李太妃离宫的真正缘由和经受的非人遭遇。还有其他人的下场,已经昭示着她并不是这个妹妹的例外。 她眼中容不得沙子,就此远离了昌元。 —— 景元琦被勒令不得出府已有叁月。 父亲赶到东宫怒斥她不识大体的那天夜晚,她回到昌元公主府,砸碎了父亲曾经赐予她的所有奇异珍玩。每件都是无价之宝,是那个男人精心搜寻赠给爱女。她于高楼上听那些宝物碎裂的声音,不禁痴狂大笑。 果不其然,第二天,皇帝陛下又是难掩怒色,立马赶到公主府跳脚大骂。 景元琦长发未束,一身白衣,身形单薄。昨夜奇异情事让她多少透露病态了。她给人一种很奇特的苍白:外表依旧是美丽的皮囊,内里却支撑不住这种虚浮的外壳,已然塌陷。 她只是坐在床边听父亲的训斥,泪也好,恨也好,她是累了。毕竟仅凭父亲一己之力,便可将她期许的人生天翻地覆。 景峥本就看不惯拐走爱女的驸马,见女儿竟为了一个成亲不过半年的男人与他反目,他气血涌上心头,面容狰狞,“元琦你是不服吗?好,我让你去陪你阿娘可好?” 说着,他几步上前,一把扼住女儿的脖子,用力捏紧。 景元琦挣扎了几下,随后便没有了力气,手臂软了下去。 “陛下不要!!” 随后听宫人惊呼匆匆赶到的景令瑰狂喊。他见姐姐被父亲按在床上掐住脖子,理智顿失,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疯狂的景峥。 景令瑰没管父亲撞上一旁的漆木屏风,他小心翼翼抚上景元琦脖子上的红痕,难以想象父亲怎么忍心对阿姊下的手。他拢了拢景元琦凌乱的头发,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哽咽出声, “阿姊,莫怕,有我在……” 景峥在背后幽幽冷笑,“真是姐弟情深呢。那我今日送你们一起死吧。” 他抽出剑,准备一刀劈了下去。鲜血四溅,溅到了护着姐姐身体上的景令瑰。景峥的眼神中恢复了稍许清明,喃喃道,“……秉全??” 秉全是刚刚扑上来的,他捂住被剑穿透的腹部,忍着剧痛,望着皇帝,嘴唇不住颤抖,“陛下,收手吧……” 景元琦被景令瑰护在身下,看见秉全被杀,呆呆地叫了一声:“啊……” 太子随即轻轻捂住她的眼睛,“莫看,莫看,阿姊。” 景元琦大病了一场,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夜晚烦闷难捱,她便漫无目的在府内闲逛。 许久未见的鬼魂竟苏生于在公主府一处荼蘼花架下。白衣女鬼眺着景元琦,流下几行红泪。她的声音缥缈虚空,明明只有几步之遥。自天末传来女人的孤寂之音:“阿琦,阿琦……” 昌元并不害怕,爱恨被尽数抽离,不惜也不悲,“你可是我阿娘?”那个自己从未看望过的陆贵嫔。 对面花架下的白衣翩跹,仿若夏秋的浮水皤萍。景元琦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凝望着她。 “他该死。”景峥怒喝。他再也不是笑呵呵看着女儿的慈父,倒像一只索命的恶鬼。 过了许久,柳茵发现公主伫立良久,担忧轻唤道,“公主?” 景元琦大梦初醒,“怎么了?” 柳茵禀报道,“殿下,太子到了。” 景元琦颔首。她先去整理了一下装扮,看着镜子,努力摆出一个笑容,就去正门迎接弟弟。 晴朗的夜,也有因为雕墙峻宇难以明亮府院。若明若暗的朦胧中,宫人持琉璃灯走来,而少年身处在那轻摇的光华中央。他步态优雅轻盈,只不过身形过于单薄瘦削。秀逸纯澈的眸子,随光一同看向景元琦。走近到他身旁,景元琦不禁发现少年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约莫是往脸上傅了白粉,却没有留下白痕。墨发打理得齐整,梳髻戴小冠,但他还是有几根头发黏在了鬓角处。他漂亮的长睫毛抖动,像傍晚点水的蜻蜓。琉璃照耀出来的碧蓝流成一片空明的水面,倒映出景令瑰娇丽的面庞。 景令瑰握住了姐姐的手,沉吟了半天,考虑到景元琦的心情,只是说了一句,“阿姊,府内得多点些灯。” 景元琦原先的苦闷随他的到来,暂时被抛之身后。她的声音不自觉染上笑意,“我记得了,阿归。” 倏地,她又压低声音问了,“伤好的如何?” 太子一愣,随即道,“已经好了。” 景令瑰听出来了姐姐的心情好了些,牵着她,来到她的花园。姐弟进入一处亭子,止了步伐。 见景令瑰一言不发,似乎要成为一座石头,宽博衫子显得他身姿修长挺拔,加上他本来就俊朗,这样一站尤其感觉玉树临风,看着如此一番痴人,景元琦忽然想到了别处:如果要成为一块望花石,弟弟肯定是最好看的石头,说不定石头开花真有可能呢。 太子说道:“姐姐,这就是花园吗?” 景元琦一惊,荡魂痴魄糜糜神思回来稍许。见景令瑰面上挪愉神情,她又看向周围垂下头的侍女,暗暗后悔方才自己的失神,这下再也无法故作镇定,只好清清嗓子,说道:“刚才失神了。” 太子带来的侍女已经摆好酒果。姐弟对坐下,景元琦看着弟弟执起酒壶满了一斟酒,然后递给她。 景元琦接过,本来是打算一饮而尽,但是忽然想起周围还有人,不能过分无礼,只好先浅浅缀饮一口。这一饮可彻底尝出古怪出来,那清甜的味道充斥鼻腔,浓郁的不是酒香而是果香。脑子滞了一下,景元琦咽下那果酿,然后面无表情地对那边强行忍笑的人说:“太子殿下,这酒……蛮好喝的,不似一般酒辛辣,反而如同瓜果般香甜……不知殿下是从哪里找到的如此醇酿?” 太子施施然坐着,听他这么一说,笑着给自己来了一杯,看那杯中映出的面容,“我亲自酿的美酒。” 第三十章朝寒怨杜鹃 “我听阿姊说过,那边水池底下有一块石头。(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酒酣之余,景令瑰慢慢地说,看着景元琦。 “哦?是有一块如桃花状的石头吗?” 景元琦摇摇头,对上景令瑰疑惑的目光,“其实我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有没有石头。” 公主府临风园里的水池开挖时,恰巧底部有一块巨石,工匠用尽许多奇怪方法但都无法挖出巨石,后来一个年轻的工匠妻献策,将巨石凿平,以巨石为中心径十尺四周嵌入次等大小的石头,然后将土夯实即可。 建底成,她还亲手在已经被凿平的巨石上,以刀做笔以朱砂为墨刻了红莲的图案。 景元琦听完,那神情似在沉思,久久后才冒出一句话:“走,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莲花。” 景令瑰有些惊讶,放下酒杯。景元琦已经站起来离开了座位,提灯望向那泛着波光的水池,径自走了过去。 但见水面上只飘了枯荷几片,水下一片浑浊,根本看不清楚底下到底是什么图案。 “……这水池如果通几条沟渠,就不会如此浑浊不堪了。” 身后,景令瑰的声音悠悠响起。 景元琦嗯了一声,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低沉地说道:“当初本来就没有打算给水池通上沟渠。这样,也算疏忽了。” 景元琦说完,便自己动手解下系在腰上的玉佩,那玉佩温润青翠,发着淡淡华光。她不住用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池水中的波粼静静闪烁着,四周又陷入莫名熟悉的寂静。后面的景令瑰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景元琦忽然回头向他一望,手中那枚晶莹剔透的玉就此“嘭咚——”一声被丢在池水里,漾起的波纹一圈浮起一圈,惹得旁边已经衰败了的一片荷叶无助地颠簸着。因为颜色相近,玉很快与池水融为一体。不过很快——或许又是那么一瞬间,池水又再次平静下来,不过这次,连眨眼间闪烁的光都难以入眼了。 景令瑰却是彻底怔住了。 “反正都是一块石头,不打紧的。” 景元琦云淡风轻地笑。但还是看着景令瑰。 景令瑰喃喃开口:“可是……也应该很珍贵吧……毕竟是玉……”随即微微低垂下头,又问道:“那又为何,把它扔在水里?” 颀长的身影离开了池边,声音却自景令瑰耳畔飘过:“因为……我要一个,水落石出。” “这一池水终究会干涸。我只待那时再找回玉佩,也不迟。” “阿姊说不迟,那便是不迟。” ——不,那要看你,何时才会…… 景元琦终究没有开口说出来这句话,她也不想吐露。有些东西,毕竟不能被彻底点明。从以前带到现在,再从现在带到将来,直至九泉黄土之下这样才不会有纰漏,出现一些可笑荒唐的事。 景元琦始终没有再次回头看过去,放轻语气说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该回去了。” 身后的人顿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却最终还是起身向后轻轻退了几步,“那……弟弟就先告辞了。” “嗯。” 太子殿下忽又想起什么,“阿姊,父亲赠给你一位琴师,你记得要给他安排住处。我在路上见到广宁,她告诉我让我带琴师到你府上。” 景元琦顿了顿,转身,朝他释然一笑,“多谢阿归。” —— 她依旧不能出府,只能听零碎消息传入公主府。但来人就是不说驸马的消息,景元琦没了耐心。 “我理应服丧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恍惚,天真又残忍。 侍女们听完她的话,齐齐跪下,哭道,“公主,此举恐惹官家不快啊!” 景元琦只是瞪了她们一眼,“我服夫丧,你们又不必。要死,也是我死。” 她语调轻快,“柳茵,帮我找素服。” 柳茵犹豫不决,但还是遵守了命令,“诺。” 景元琦又道,“柳茵,你先跟我来。”她说完,便踏步走去。瘦弱的身体隐没在白墙竹林之间,让柳茵愣了愣。 柳茵随昌元公主进了房间,才发现这里只有她和公主二人,其他的侍卫侍女都被遣散了。 “柳茵,本宫很佩服你的才华。我听说你曾在后宫记录彤史,我立府后你也随之出宫。我有事相请教你,不知你可否指点我一二?” 美人在烟雾中娉婷一笑,让柳茵若瞧见昔日后宫的文氏充华。 柳茵回过神来,这才粗嚼她的话语,不禁脸色微变,“谢公主厚爱,妾惶恐。不知公主所指何事?” 景元琦靠着榻,很是随意,“我们附中,可有记录此事的侍女?” “回公主,并无。” “那,你可见过,比你更留意此事的人?” 柳茵有些脸红,她虽曾为女史,但并不是连公主的私事都要关注。记录彤史她并不羞怯,因那九天宫闱之主离她遥遥,而昌元却是她天天接触的女主,她自然有些不适应。 但公主发问,必是起疑。她慢慢思索,“有一人,但不久前入宫被罚,判刑了。” 景元琦忽然坐起,“你快细讲。” 柳茵不明所以,“她叫白茗,我经常见她打听您与驸马之事。我以为她是对驸马……还训斥了她。半年前,她随黄门入宫取宫内御赐之物,说砸坏了东西,被留了下来,然后,就罚刑了。” 景元琦心中的猜想要喷薄而出,她抚住急跳的胸口,“她死了吗?” “已经死了。” 昌元半天都没说话。 风凌厉一刮,竹叶如千片薄刃嘶哗摩擦作响。这让柳茵感到肌肤也冷了下来。 景元琦忽然笑了:“哈哈,倒是他的作风。” 她抬手,习惯地抹去泪水。 屋里寂静。外面是片茂密的竹林,枝叶轻柔摩挲,仿佛一场惬意的夏雨。刚才的肃杀之气也软弱许多,稍显些仲夏的静谧。 柳茵怔住了。她看着对面笑着流泪的女子,这些难道是皇帝所为……可他为何会对女儿这般…… 昌元勉强止住了泪,看向她,“此事不要声张。你这几天,再想想府上有没有举止怪异且与宫内有往来的人,有就立马告诉我。” 柳茵还是看着她,脸色变得很差,但始终没有说话。 “怎么了,柳茵?” 扑通一声,柳茵跪在了地上,身体剧烈颤抖。她看着公主,语无伦次,急切地想把自己知道的宫闱之事说出来,“殿下,我、我有事情想告诉您。” 景元琦顿时严肃了面容,她离开榻打量四周,又推开窗户和张望,确定无人后把门窗紧闭说道,“别急,你慢慢说。” “我曾为女史,但并不是主要记录彤史,只是作为副手整理记录罢了。陛下宠爱妃嫔,妃嫔,她们……” 景元琦浑身僵硬。柳茵却有点说不下去,她害怕自己知道太多有天就死于非命。 “说吧,不会有事的。”景元琦咬牙切齿。 “她们都是及少女。其中有文充华最得圣宠。但是后宫有传言,说文充华跟陆贵嫔颇像……”难怪,她刚刚以为公主像文充华。 景元琦握紧拳头,难掩愤恨。 她声音明显带了哭意,“殿下,殿下!您要保重啊!” 昌元扶住额头,吃吃笑了起来,“圣明天子阿!” 她应该是见不得人的,却享受了十几年风光人生,凭借那个男人恶心的父爱,荣宠一路。就像寄生在他人血肉上的怪胎,白白坐拥清风明月,却害得容棠溪早早就没了性命。 她以为自己是尊贵的公主,实际上就是生死荣辱皆由人的弱质女流。昌元回想立府前皇帝说的,公主府离皇宫很近。变质的父女情,让她大悟,原来,他那时就已经存了这份心思——监视她,掌控她! 可觊觎她的男人是父亲,是君主,她怎么反抗,她怎能反抗?一次,是令瑰舍身相护;一次,是秉全性命保全。她以后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哪天被父亲捉回宫中,不见天日地活着? 阿归阿归阿归……她好想见到他,把这些委屈和恐惧都倾诉给他。 “你先下去吧。”昌元失魂落魄,声线跟之前来时显然不同。 柳茵担忧她的状况,欲说点什么,但只觉无力,还是离开了这里。 景元琦就那么坐在榻上。她想起短至半年的新婚时光,恰如此时零落殆尽的荼蘼。死去的人是回不来了,那座园子下的溪水也不复清澈。在这么光亮的夏,已有痛憾让它的面孔足够狰狞。她一念起那个死者的名字,多年前的花架便来到她的窗外折磨她逃避的双眼。梦是不需要醒的,她已然在这个荒诞无稽的王朝颠倒了身内与身外。 第三十一章流转无恒处 禁足没有被解除。最新小说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无删减无弹窗 她呆在公主府无事可做,也不想做其他什么事。景元琦一个人入睡,望着黑沉的天空难免会想起某个混乱不堪的夜。她恶心之余,倒是麻木起来。 有一日,她瞥见一些仆人时常会去一个小院。那个小院传来模糊的乐声,想必是那个乐师。景元琦驻足听了一会,思索他的名字,但是记不起来,遂路过回了自己的居室。她不想猜测丧期送来乐师是皇帝的何种趣味,那个乐师她也不愿去管。 直到又有一日,一个侍卫告到她面前,说乐师与府内舞姬有染。景元琦这才考虑该如何安排这个外来人,毕竟这要是置之不理,可就是真糊涂了。 “叫他和那个舞姬来一趟。”景元琦斜靠在榻上,懒懒地说。 奚朱见么,不是本国人,而是北方来的士子,可惜这个投奔遇到的是昏君而非良主,徒留他一人漂泊无定。 他一进来就望见女子略带好奇的目光。素衣,简单挽髻,一副誓死为夫守孝的贞烈样。这让奚朱见心里不禁嘲弄,很想把随便一个人杀了把血溅到她衣裳上让她看清自己可笑至极的爱情。容亘死在牢里,念的还是君主,才不是她这个相处不到一年的公主。况且,他因为她而无辜受死,她更不配如此天真幼稚地悼念他。 说来也奇怪,景家人中,他唯一一个嗤之以鼻的竟然是他曾经的妻。在她面前,他昔日的信念和才学方略微苏醒。 “奚公子解释一下吧。莫娘说,是你引诱的她。” 奚朱见早没了对她的温顺,但寄人篱下让他的恶毒披上了伪装的外衣,胡话张口就来,他笃定他能糊弄昌元公主府上的所有人。 “回禀公主,是臣引诱的莫娘不假。(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但臣也是受人之托。” 景元琦惊讶于他的厚脸皮。他装作见不到她的惊讶继续说道:“莫娘情郎的好友,让我引诱了她。” 昌元的目光落向来告发的侍卫。侍卫脸色苍白,很是惶恐地跪在地上,“殿下,臣不知有此事。” “公主,臣因为所酬钱财哄骗了莫娘,再让那人与莫娘春风一度。” 奚朱见说此句的模样异常磊落,在景元琦眼中更是极不合理。这么迫切地说出前因,不怕她动用刑罚么? “奚朱见,你说谎话的本领,倒是没有你的琴艺高明。” 他身形一僵。好不容易生起的自信,疲软了下去。 昌元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 奚朱见低头,他叹气,“公主,臣有事情想单独跟您禀报。” 景元琦奇怪道,“为何要单独跟本宫说?” 他换上了新的表情,收去了放荡不羁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太子殿下曾吩咐过,要臣单独说与公主。” 景元琦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奚朱见今日凑巧也是素衣白裳,头发未束冠,披散至肩头,一双桃花眼中盈着笑,也算有先前雍容的模样。但是,现在那巧言令色的样子,让他还不错的脸庞没能使在场的几个人生出多少好感。昌元想到弟弟,还是敛下几丝厌恶,挥手,“你们先下去。” 待她们走后,昌元开口,“你可以说了。” 奚朱见抬头看着她,眼眉间有片刻的阴沉之色。不过他很快让脸上不表露出这些,调整了语气,“太子殿下说,让您多注重身体,其他的尽管交给他。” 昌元眼色冷冷,背对着他,嗤笑道,“就这些?” 奚朱见忍不住勾了唇,“只此一句话。”她希望弟弟能和她说什么,说他想给皇帝陛下送终?景令瑰也够巧了,遇上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乐师,自己怎能不送给姐弟俩一个惊喜呢? “但是,殿下,我倒有其他话想说。” 景元琦忽然发现,这个家伙当真不怕她,仿佛笃定她不会惩戒他,他对自己这么熟悉的?面前这个男子微扬着头,他不慌不忙,从容道,“殿下,臣奉皇帝之令来到府上,您宠信我,比冷落我要合得来。” 她听到他所说后,并未有他预料中的恼羞成怒。景元琦发钗上蝶翼轻颤,让人难免猜想她绾起的发髻中是否会冒出花朵。她仔细凝视着他,从头到脚都观察了一遍,又去回忆这些时候皇帝的行为。她猜度这个举止放肆的男人可与父亲有过私下的交际,当她想起替父亲干脏活的宫人都死于非命,更别提秉全的下场了。 景元琦觉得她可以提醒一下他,她故作难堪,嘴里却毫不客气,“好大的口气呢,奚公子真敢开口。你可知,连从小服侍皇帝的宦官秉全,都被陛下一剑刺死。如此忠心,却是跟错君主了。” 一丝笑意貌似在奚朱见的脸上浮现,他上前几步,让自己完全盖住她的影子。“殿下,您的心意,臣自是珍重。皇帝的命令,臣不敢不从。您如此关怀臣的性命,臣自当跟着明主保身了。” 哀鸦之声自天穹劈来,似是穷途末路的亡人踽踽前行,唱着苦涩的调子。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方才的遐思如惊弓之鸟霎那间飞逝。奚朱见心头不由得泛起了苦闷,这是多少回了。很久很久以前,连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正大光明娶了她,成为新皇的宠臣。君臣合心合力,意图中兴反攻北国,直到那天,皇帝座下的侍卫,传言中公主的奸夫,守在他的下朝路上,一刀捅进他身体里……他忽地很疲惫,这般想与她作戏,报复这家人,到底是作践她还是作践自己。 情热下,奚朱见涌起了厌恶,无情的天家他自不屑起任何怜悯的心思。此世,只做公主的宠臣,不做相知的丈夫,倒是新奇的体验。他掐了一下自己,景元琦嘴角提起一抹极淡的笑,令他眼花,不知她是笑还是怒。 景元琦想到了什么,“我在孝期,不可奏乐。乐师还想怎么取信我?” 奚朱见本想说琴可孝期毕后再弹,但他不可能这么如前几世那么体贴,存心想要她不痛快,至于自己会不会死,那是其次。 “公主殿下,臣乃男子,取信您怎可只靠区区琴艺?” 昌元愣住了,他很狂妄,比公主府上任何一人都要狂妄,不,还有她。她有些兴奋,觉得可以探究一下他的目的,如此招惹她,到底所求何物。 “本宫答应你。你以后,就随侍在我身边。”景元琦独只体会到自大的狂妄,却忽视了他刚才那句的轻浮浪荡。不过在她眼中并不要紧,她压根也不会想到跟他上床。 他得了便宜,面上和煦温柔了许多:“臣谨遵公主之命。”她就这样答应了,那句话她都不发火?还是先前就有人向自荐枕席过,所以习以为常?他忍不住想起那些流言,再看她的反应,唯觉血冷,他心下恼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起拳。原来如此,说不定他被捅死的那一世,她后脚也是这般有了新欢。可惜啊可惜,上天没让他见到那一世死后她的寡妇样子和她的新欢,不然几世轮回时他的目的还可加一条,那就是杀了奸夫全家。 他的所思所念,景元琦一概不知。奚朱见此时的情绪让她后知后觉感到一种奇怪,于是她沉默了一晌,问道,“你为何不伤心?” 奚朱见静静凝睇着她,由衷说:“我阻止不了,所以不难过。” 景元琦奇怪,“那可是你的家人,他们死了,你在这里举目无亲,没了依靠。” 他忽然以一种认真的语调开了腔,在说出这段话前,他闻到空气中浮现的花木之香,瓦解了部分的愁闷。 “殿下,我之前做了很多遍相同的梦。第一个梦,我伤心欲绝。第二个梦,我大哭一场。一而再再而叁,直到衰竭,就不会悲痛了。” 景元琦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呼之欲出,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又问,“这么说,你不是鼓盆而歌的庄子,只是……” 奚朱见欠身,“我怎么可能是圣人呢,殿下。” “那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相似的梦?以巧合来解释,太过牵强无力。”景元琦压下十几年来难能在求知欲上的冲动,有些激动地说。 此刻的他,在她眼中成了虚无缥缈明月之夜下,一个显眼的人影。鬼气森森的月宫,旅人自远方而来,身上或许有流散于民间的故事。故事以一种契合的姿态,嵌入她十几年来苦思不得其解的空洞。 她为何会出生,母亲为何以女鬼的姿态相随于她身边,她见到的诡异怪像为何出现,父亲怎会如此暴虐无道……坟典救不了她,每位读书人都能拥有胠箧,可以偷走占有胠箧,坐享千金之位。也许,今天出现在面前的这个怪人,暗示了她应该往古老而神秘的暗处探索? 奚朱见疑惑昌元的激动兴奋,怪人啊,跟自己一样的怪人。他像施术的巫师,亦像邪道的怪师,不会主动传教,不会拒绝求教:“殿下,可听闻寄生死之数,因果之轮回?” 景元琦茫然不知地看着他。 他最终还是收敛一点,稍微揭开前尘旧梦。 “眼下民间迷信巫术。巫术来自前朝巫书,也来自民间传教,种种奇异术法中,有一种可把残魂寄托在生人身上,或者死物之上。残魂多半未解决因果,难入轮回。只要施法,就会寄生在人与物上,就会出现种种异象。” “臣之所梦,应当是旁人所施之术,不小心使家人的性命,作用在我身上了。” 景元琦不禁来回踱步,喃喃自语“巫术,寄生……对,我忘了,皇宫大兴巫术,上行下效,乌烟瘴气的事情层出不穷。” 第三十二章浮沉各异势 奚朱见故作沉痛,叹息道,“臣尚自缚于巫术所造幻象,哪还有什么悲痛之情?” 景元琦若有所思,她这几日定要查查这些巫术……那面镜子!不知道有没有被她摔碎。最新小说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无删减无弹窗 那些所见的人面,难不成是残魂的真容? 她端正了身姿,从一种迷狂的思考中分离出来,“你先下去吧,回去收拾好东西,搬到这里。” “是,殿下。” 景元琦等他走后,自己一个人去了库房。她问道,“之前有面黄金鸾凤镜,放在哪里了?” 看守库房的官员回复到,“殿下,那面镜子是广宁公主所赠,放在东库房了。” 她下了命令,“今夜,搬到我的房间。” “是。” 景元琦回到书房,想着查一点有关巫术和生死的书。她一步入那所墨香之地,身上所穿罗裳如凉衣冰透了全身,若浸寒冷池水。同时,数盏灯火熄灭,人声俱寂,俨然可怖的黑暗。她一惊,连连退后几步,再看书房,却是原来的样子。 她惊魂未定,不再进入,只去前厅用了晚饭。 夜里,该是休息时。奚朱见遵命来到她房间,在前堂见到了她。他这时候倒穿戴齐了衣冠,像个人样。 奚朱见纳闷她莫不是要自己侍寝,她却引她来到一座镜子前。 镜子依旧披着黑纱,她来到镜子侧方,揭开前对他说,“奚公子,等下你就跟我说,你在镜中见到了什么。” 奚朱见微笑道,“臣遵命。”心下不住纳罕她要做的事,纵然他是美男子,也没必要拿一面镜子照他吧。 她伸手勾开黑纱。黑纱委地,露出华贵的珠宝,还有平滑的镜面。(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 奚朱见原本的笑意,略微淡下。这不是普通的镜子,他明明身处居室之中,镜中只映出他的身影——在暖光中,独伶仃的一个人。 “嗯?”见他久久不回,她有些慌。 奚朱见回过神来,“镜中只有我一个人。” 景元琦看向他,“真的?” 他点头,“只有我。” 昌元公主闻言走到镜前,低头看向镜子。奚朱见瞪大双眼,他看见镜中迅速出现了一个男子,俊颜笑目,衣上带血。继而,那男子发觉景元琦走到旁边,俊颜顿时变得无比狰狞,连奚朱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子伸出双手,朝景元琦袭去,扼住了她的脖子,扭曲笑着,把她往镜子里拽。 景元琦根本未注意到,只觉得被一种力拽向镜内。她脑中一片空白,尖叫:“啊!” 她扯嗓子喊之前,奚朱见急忙跨了两步拽住了她的胳膊。还好,他发觉男子的力气并不大,他抬起脚,一下子踹向了脆弱的镜面,男子和幻境,顿时碎成了众多片。 景元琦被解救后,身子彻底软了下来,倒在他怀里。这时候,外面的侍女也听到里面的动静,破门而入:“殿下?!” 她们见到的是一地碎片,公主倒在了琴师怀里。奚朱见想扶起她,却发现她魂不在焉,整个人都是软的。他把她抱起来,走向内室,对跟上来的侍女吩咐道,“赶紧去唤医师,顺便把外面清理一下。” 她被放到床上的时候,猛地震了一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不肯松手。奚朱见苦笑道,“你总是这样,几辈子都吃定了我。”这句话,景元琦浑然不觉。 奚朱见说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几下取了她的簪钗,他拽过被子覆在她身上,把她颤抖的身土盖好后,一下一下拍着背,安慰着她。 奚朱见垂眸,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 定周之战后,周季萌以军功被进封为振威将军兼云州太守,手下也聚集了众多跟随他的将士。副官高熙听闻他出自越郡周氏,曾于京中任职,不禁对这位弃文从武的子弟刮目相待,很是恭敬。 离开醉生梦死的建康,习惯了优容生活的周季萌起初并不适应征战的沙场,白骨累累,令他恶心呕吐。后来才麻木习以为常,血肉皆作平常景观,甚至能激发点冲劲,刀光剑影飞溅,征战大江北岸。 南北一战初平,但还远未到停战的时候。军队暂时休整,当地整顿人口户籍,修养生息。 周季萌的心也随初定的战事安然了许多。夏季暑热,幸亏不用再奔波,不然也难平静心态。太守府规模当比不得京城老家,却让他从未如此舒心过。也是,这里俨然为他的新生之地。他让云州服心的,还有周季萌素雅的习好,不蓄女宠,不兴奢侈,所得财物基本分给跟随自己的官员和民众。周季萌望着沧桑的府邸,池中流水潺潺,稍起水声,一旁芭蕉叶低垂,清凉雅致,不见半分战事的惊扰。 今日邸报当中有一封不起眼的书信,信上署了名:褚畹。是思协。他拆开信,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字,他看战报一目十行亦能立马抓住其中精要,此时他扫了几眼却让他如遭雷击。 容亘被杀,公主被囚禁。 纸张飘落至桌上。他捂住胸口,未好的伤口似乎又发作了起来。 “曜瑞……” 他俩年少相识。周季萌知道他出自父亲口中的外戚后族,也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容家听闻周尚书令并不喜当今皇后,对周家早起打击之心。皇后殿前失仪在陛下那里失宠后,这两家谁也不能占了上风,才平息多年来的恩怨。周季萌曾经谋划,获得地方实权后再入京,与容亘联手,治家治国皆可做到,父亲也不会置喙。可如今……容亘以叛贼余孽之名被杀,政治纷争已悄然来到他身边,纵然战场多次征战,亦觉人世薄凉。 还有她,又怎么样了。驸马被杀,她如何会受牵连?他忆起那日水畔红蓼旁的佳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与谋反的逆贼有关系。她还是皇帝爱女。夫妻同时获罪,倒是蹊跷。周季萌把信拿起,仔细读着。褚思协写了,此事与徐平群进言构陷有关,太子求情,也是无用。 皇帝送京中将士出城前,来看过士族子弟投军的几位。景峥听到他姓周,还是周云庶子,额外多看了他一眼。圣意难猜,当时他不敢出声。天子一声嗤笑,便放过了他扬长而去。他闻到龙涎之香,平白无故地有呕吐之感。皇帝走后,旁人的眼神他也不曾在意,只是作不经意地打听皇帝与周家的过节。听下来,依旧是以前听惯了的。 夜半,鼙鼓顿响。 只是残敌骚扰而已,很快,骚乱便平息。 他抬头看向天边的那轮明月。月亮边缘模糊,似乎是融入泠泠皓空。 幼时,母亲爱带着他坐在阶下望月。她抱着幼小的她,说起她的出身,她的年少,还有她与父亲的相识。说到动情之处,向来温婉的母亲便会流泪,望向那明月,轻喃着:不知他还活着么。母亲并不是建康人,他想着,他长大一定会找到那个“他”。直到后来长大了,周季萌才知道,母亲是北迁来南方的孤女,本姓刘,名女晖,也算士族之后,但她的父母亲族早在战乱中死去。父亲在先帝时管理过侨民,听说她身世畸零还年少失孤,便收养了她。 母亲在父亲面前不像妾室,倒像女儿。也对,年龄上父亲也能作母亲的父辈。林令不知为何,不喜他,也不喜母亲。母子俩的依托只有父亲。父亲看重他远超大哥,让他读书习字,也给母亲另设一席,命母亲与他同学。父亲会检查两人的学业,点评道,五郎识了许多字,阿星也得跟上。周氏由父亲一人做主。他做主,让周夫人不准打扰她们母子,妾室供奉之礼,也皆免去。世族有不看重庶子的流习,到父亲这里,却偏颇她们。 周季萌心中涌起了柔软的暖意,热流似乎自心口四散。 月似乎在他身上笼了一层有一层朦胧的纱,让他在城墙下的战场扬手,试图分清这是雾还是光。流动的朗夜,云的道道裂隙中流下叁千银沙,弥漫整个令人晕眩的战场。 昔日的温情,周季萌缅怀完又想起以后。他只要想起她的身影,满口皆是苦涩之意。不可言说,也难以言说。友人的死亡,他不可不背上隐秘的罪感。他就这么想过,念她就好,他不企图一分。可……她如今……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再念一分,就是愧对容亘。 容亘不是他夺妻杀掉的,他却难免对容亘的死亡愧疚多些。毕竟,贪恋她,是早有的事情。他是友人,他的妻,旁人本不该多求。可他的岳父,对他痛下杀手。这桩婚姻,纵然情投意合,到底灰飞烟灭于血色之中了。若他不是友人,周季萌就要高兴了,天赐的可乘之机,安可蹉跎后悔?但他是容亘容曜瑞啊,少时扬名的好友,昌元公主的驸马,前途无量的名士。他不在了,周季萌不顾父意也要结交的朋友不在了,相识相交相知,他与他怎可相忘?又怎可因为他的死而窃喜呢? 纠结郁闷之下,周季萌遥看向一望无际的郊外。 遥奔百里之外从军,哪怕违背父母的意愿,哪怕放弃前半生的追求,他也甘之若饴。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乱世飘零,难道他什么都抓不住吗?遥远帝京,那一座城,城里的故人。 公主……等我…… 一定要等我…… 旧士族出身的年轻将军,其盔甲在泠泠月色下折射出一层脆弱的冰霜。他看着满地血浆尸骨,脸上竟是奇异的满足。 第三十五章微月夜夜心 奚朱见脸色苍白,倒像她之前的模样。(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她觉得好笑,嗤道,“奚朱见,你说话。” “是……有过露水之缘。” 她挑眉看向颇为紧张的奚朱见,“没了?” 奚朱见忽然镇定下来,“就是如此。” 景元琦围着他转,仔细瞧着这个男人。 “我说怎么你同我这般熟络,原来你与我有这番纠葛,是老熟人了。” 奚朱见低头,无比温驯,“是臣心中有怨,唐突了公主。” “臣前世亦为南逃流臣,可惜来到这里,公主有夫有子,臣只是一介娈宠,连与公主有了孩子,亦不能留之于世……” 原来是如此么。 她没看到奚朱见狠毒到有些狰狞的笑容。她扬起手用尽全力,赏了他一个巴掌。 “你很厉害,奚彤。” 此后,景元琦与奚朱见又有了床榻之欢,但她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只谈风月不问其他,好似真仅是一场场楚襄云雨之梦。梦内碧落黄泉,生死缠绵,梦醒后,万物皆是寻常。 景元琦并不后悔,可是连最后缅怀的心绪也被碾碎成泥,难以祭奠亡夫。奚朱见睹她平静脸色,大致猜想第一世死后她的情状,料是另寻新欢了。他愤恨之余,寻来合欢香,意图她在床事上习髓从而成瘾,一旦成瘾,就好控制。可惜公主府素无服丹风气,女官们的监视也无法让他专攻此事。当他旁敲侧击问她还要寻新的侍奉男子时,景元琦奇怪瞥了他一眼,“你不需操心。”奚朱见应了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夜里一人孤枕难眠,不住暗骂自己自作多情,最后任由心绪糊涂过去。 禁闭是叁年,公主及随身侍从皆不得离府。(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那日皇帝逼迫自己的侍卫强暴了景元琦的侍女,还命她一旁观看。倘若她不从父意拒绝换面入宫,就等着直至身边人死伤殆尽。这一次,再未有力之人护她,连太子也救不了远火。她枯坐台阶许久,呆呆凝望东宫的方向,想起来太子带给她的乐师,连忙奔去找奚朱见。 寒风霜剑相逼,她都不知,自己哪天会在肮脏罪孽中沦丧死去。 府外,景令瑰于东宫听闻圣驾再临昌元公主府,没有震惊,而是去做最可怕的准备了。姐姐从不提生世,但他却猜想,皇帝暴虐昏庸,好色无度,难保哪日掠女入宫。之前自己鄙薄异术,此时他却需要知道哪些有益于偷梁换柱之事。 东宫不问苍天,不求贤臣,唯访天下诡术秘事。同时,大兴土木,修葺宫室。皇帝本昏,储君也渐染习性,一时之间,天下哗然。 景令瑰派人笼络贿赂朝中皇帝近侍,再串通赵妃,再献多名美人,力图把皇帝陷进后宫,少去宫外。而他在朝堂上极力劝说皇帝养生,乘机把亲信安排过去,掌握行踪。皇帝中年清明时,这些小动作他一眼看出,可最近几年,只操心玩乐,他才能如此行事。 动用权柄求得的诡异术,令太子大开眼界。越州王氏献了一本书,其中有一邪法,血养术,极损阴气,需大量药方才得以施行,但解救昌元再好不过。景令瑰把王氏留了下来,再派人找寻草药。同时,找寻潜入公主府的机遇。备齐此法所用之物时,已经是临近年关。 太子府寻来两名身形几乎与昌元公主无二的平民女子后,许给她和她家人千金之酬。他们先把一女子假以舞姬身份卖进公主府,另一女子偷送进去,然后再把王氏伪装成烧饭老妇送入府中,至于药方和工具,是一日日反复带进来的。剩下的血养,只能交给阿姊自己了。一旦把那女子的容貌养成阿姊同模样的,就可以让她代替公主入宫。 奚朱见随后就再也见不到公主了。他又是一人在小院子居住,满腹疑惑,无从问起。一日,虚弱的昌元亲自找他,让他好好照顾乖娘,就走了。 王氏先给这两名女子血养,让她们容貌相同。这样即使陛下发觉想查,也抓不住纰漏。除夕前五日,虚弱的昌元和焦虑的王氏,终于把那名舞姬调养成公主模样。她教女子规矩礼仪,告知自己的经历,反复磨练之下,令柳茵分辨,也难以认出哪个是真公主。 年关大宴,景元琦被令宫中赴宴。迎主的马车不同以往,让柳茵惊呼:“是嫔妃之车。” 女子拜别她们,入了车。王氏见马车远去,急忙对昌元说道,“公主,这时候赶紧去东宫,太子已经安排好了。” 景元琦用的是舞姬的身份,再入东宫。她并未用血养调整容貌。王氏用褪去的人皮凝练制成一面具,让她备着。舞姬名叫陈玉,来自楚地。她坐在小车忍不住后怕,唯恐大事发生。团圆之夜,京中人人相庆,皇帝召妃嫔子女前来,举办宫宴。唯独她舍弃身份冒死一搏,连家都不得回。 东宫早有接应她的密使,没有带她回原来舞姬的住处,而是带她进了太子寝殿。她迷茫之时,密使推动机关,打开一地道,让她进去。 景元琦讶然,不知阿归准备了多久,这地下又是通往何处。 阶梯墙上有光珠照耀,让她看清深处应当比外面更加明亮。她小心翼翼扶墙而下,又走过一段小径,眼前的地方忽然开敞,四周璀璨夺目,定睛一看,皆是稀奇宝珠,汇聚成一庭光华。地庭庞大,有五扇门,其中一扇门上插有红梅花,她了悟,推门而入。 推门后,并不是想象中的居室。这个房间略微狭窄,仅有屏风与榻,后墙开了窗,似乎用来通风。她绕过龙凤漆画屏风,榻上置有软枕锦被,规整干净。景元琦坐在榻边,才发现对面凭几上有玉壶杯和玉盘,盘中放了果子。 她上前提起玉壶。通体白净的玉壶下压了一纸条,上写“待”字。昌元倒了一杯茶,温茶入肚,稍解恐慌之绪。安定之余,她又难免思量,这地宫究竟多大。 景令瑰与李良娣早早来到宫中赴宴。皇帝赵妃坐于上首,右手为太子和良娣,左手为景安珺和驸马、昌元公主以及景怜真。景令瑰目光划过昌元的时候垂眸不语,李良娣却小声说道,“殿下,公主也来了。” 景令瑰一手举起盛满流霞美酒的铜爵,一手搭在冰凉的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他嘴角掀起一缕笑,感慨应道,“是啊,终于见到她了。” 李良娣撇嘴,直白道,“这么久,不见公主帮昌元公主说话,反而和公主走得近。今日她也不搭理昌元公主。” “良娣,慎言。” 景令瑰声音变得严厉。旁边女子终于住嘴。 平日,景令瑰对李良娣并不亲近,有些冷落她,但也没有苛待这个少女。之前东宫修葺,也把她的宫殿装饰一番,赐给她金银财宝。李良娣在东宫自在惯了,在宫内难免多动口舌。 宫宴,傩舞焰火之类的表演,景令瑰无心观看,极力忍下打量陈玉的冲动。万事俱备,不可有丝毫差错。陈玉演的滴水不漏,落落大方,堪称完美。皇帝本就因为节庆而酒酣,望向她的眼神,比其他人都要迷醉几分。 景令瑰把这些都看在心里,就冷酒下肚,连这宫廷的上好佳酿,他也未能品出其中醇香。 宴毕已是夜半,城内已经宵禁,只有他们这些车队还在走动。 回到东宫,景令瑰径直回到太子寝殿。李良娣看他背影远去,本想喊住他,但想到这几月来他的忙碌和冷淡,也就没有上前。 绿摇照常给景令瑰掸去衣上灰尘后,他便命人熄灯。宫室黑暗寂静下来,他身经的俗华也随之流散消遁。他一直所念的,只在东宫。 地宫之灯,他要求不用燃灯或者水银,而是能射光的宝珠,而后用悬镜以光映满路道。步浮白阶,衣乱落星,他想见她的心从未如此急切。 推门,景令瑰一眼就望见趴在凭几上百无聊赖把玩玉壶的景元琦。景元琦被吓了一跳,他几步上前,低头,贪婪地看着她:“阿姊,我带你走。” 他们至于走去哪,肯定不是无她之处的皇宫。他愿把世上不属于她的宽容都争取到,奉之以礼。 景元琦毫不犹豫,“我们走吧。” 说来也可笑,团圆之夜,只有他们二人在这里相聚。有对方在,就是家。从头到尾,兜兜转转,即使各自嫁娶,他们还是成了以前在孤寂宫廷中相依为命的姿态。 是皇帝逼迫他们在一起的…… 他递给她一根黑色布带,“先把眼睛蒙上。” 景元琦按他所说,蒙上了眼睛。景令瑰握上她一只胳膊,牵引她从屋子的机关中走出。他确有私心,命巧匠建造了“室中室”的地宫。离开此室,再乘船渡过地河,继续穿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室,便是为她准备的大殿。路径之多之隐秘,很难让人找到那里。 她任由他带着走,听到冷寒的水声,她还是问了:“阿归,是……有河?” 景令瑰轻轻嗯了一声,“不要担心,有我在。” 她坐在船筏上,不知过了多久,船才靠岸。 上岸后,又走了一段路,景令瑰和她到了地方。景令瑰拉开兽性门环,带她进去,又闭上了门。 景元琦将布取下,所见跟之前截然不同。水滴铜龙,庭前丹鹤,月下园篱,薰笼卷帐,丝障银屏,华灯满架,宝炬盈盘,珠斗斓斑。眼前所见,更应是天上兰宫。 魂陷满庭流光之中,公主回头一笑,“多谢阿归。” 景令瑰也痴痴应了,捻来多少知许,长埋此殿。 “昌元喜欢就好。” 新殿美则美矣,可容色妖冶过盛,就不免纳人入景,画地为牢。她劫下逃生,眼前似乎使她回到与他相伴之时,朦胧安逸,俗世烦扰皆离她远去,徒留夜夜好梦。 第三十六章几时休缥渺 “今夜我陪着阿姊。(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太子与她坐在内殿中央,对她说着,一边殷勤地给她布菜。 他挽起袖子,布好十几道菜。不仅如此,景令瑰还替她摆好碗筷,为她斟上了酒,这些伺候的动作优雅利落,少年细腻恬静的脸蒙了上一层净透的清亮,比与平日的冷峻迥然不同。 景元琦坐在主位,低头打量着他,忽然有种家有孝弟的违和感。景令瑰忙完,塞给她玉着,白皙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心,又匆匆收回,有些慌张。她只觉得呼吸顿止。 他于她侧边,毫不在意地轻笑道,“阿姊,在我身边,不要紧张。” “嗯。”景元琦低下头,扫过面前的酒食,弟弟是不是对她太过于客气了呢,即使他们感情深厚,她也有些受宠若惊。 杯中银芒轻转,他注意到,面前的少女比以前格外苍白消瘦。眸子明澈如水,盛着的不知是泪还是露珠。她坐在空旷的大殿上方,倒有几分一宫之主的意味,只是那瘦弱的身躯,似乎难以承受这方浮华鲛宫。独她一个人以后都只能居住在此,依赖于他,离不得半点。一想到这种未来,景令瑰十几年来的内心竟无比充足。 他隐下心中所想,开了一个话题。 “我见大姊有孕了,明年就可以生了。” 景元琦一怔,有点黯然,“是一件大喜事呢。” 景令瑰吃了一筷菜,不久继续说,“阿姊,委屈你暂住这里,不过我保证,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她低头盯着杯中清酿,恹恹不餍,“我倒是没想过以后,阿归,你有主意?” 灯火摇晃,照得他脸上阴影丛生。(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景令瑰笑得有些兴奋,他压低了声音,却有些激动,“我和皇后已经商量好,准备把那个禽兽杀了。” 景元琦松开了手中玉箸,掉在地上。半晌之后,她才疑惑,“弑君……等等,你和谁商量的?” 景令瑰无辜道,“皇后呀,我能见到皇后。” “我之前看过她,那时,她消失了,但是身上的衣服还在抖动……”她急忙说,对上他的眼睛,不禁生寒。 景令瑰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阿姊很惊讶?别急,我慢慢跟你说。” “不过,首先,阿姊,你先把酒喝完。” 景元琦奇怪地看着她,不过很快她的身子抖了起来,景令瑰笑容满面,把醇醪递到她嘴边。 “宫中秘闻,我怕姐姐吓到,先壮壮胆吧。” 荒谬、荒谬……此时的景令瑰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仿佛夜来的精魅,随时都能把她一口吃掉。她没法,只好几口饮尽,再度看向他。 他慢条斯理地说,“阿姊,你知道你最像什么吗?” “阿归,你……” 景令瑰看向别处,感慨万千,“像飘絮,也像纸鸢。纵然可以飞去百里千里,只要皇帝一拽,你就又回到原本的家。” 忽然,他又摇摇头,语气森然,温柔的神情变得阴沉恐怖,“不对,其实就是一无所知的……” 景元琦因为他的反常,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彻底懵了,“景令瑰,你到底在说什么?” “哼。果然,昌元公主是不会懂的。” 他冷哼,转而看向她,眼神冰凉,似乎还带着嘲弄。“自你离宫成婚这么多天,阿姊也不问我一句,也不关心我的事,你觉得,我就能一直无怨无悔帮你吗?” “……”她有些头疼,小声应道,“可是我记得,我是问过你的。” “你当然问过,就像不爱孩子的父母,也会随口问一句他是否还活着。” 景元琦也没了心情,她也冷冷回着,“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景令瑰轻笑,自嘲道,“不过,阿姊,现在你的情况终于跟我一样了。” “兄弟姊妹中,只有我们俩是最悲哀的,不是么?” 景元琦听到他的愤恨,语气不免松了下来,“阿归,是皇帝和皇后逼你做了什么吗?” 景令瑰闻言,低头俯视着她,“亡羊补牢,在我这里,为时已晚。” 景元琦恍若未闻,“阿归虽独子,但父母皆不爱,姐妹难以帮怀,孤家寡人也罢了,可令殿下如此耿耿于怀,想必是东宫亦无一人知晓之事……” 他握紧了拳,怒极后咬牙切齿,“好、好、好……看来公主不是一无所知之人,只是对我懂装不懂,又或者聪慧过头,不屑分心于我。” 景元琦心中不住冷笑,面上故作平静,“我也不知殿下内心想我是这般想的,哎,终究不是只会跟在姐姐身后的小孩子了。” 两人撕下平和亲昵的面具,把愤恨不满宣泄出来后,都有种抛弃一切的快意。 “阿姊,等我登基后,你就再回来吧,照顾太后,留在我身边。” 景令瑰话锋一转,眉眼复现方才的昳丽之色,笑得极其肆意。只是这笑,与记忆中稚子纯然笑容不同,饱含着独断和贪念,令她如坠潮湿之夜,与佛陀手持的优波金花一道,无力颓落。 “殿下还没有解释,皇后的状况。”景元琦未置可否。 “皇后……被妖术反噬了,只有血缘相近之人,能看见。” 她面色不虞,嘲讽道,“那还需要人照顾?太子殿下,到底想让我如何?” “不如何,只是我救了姐姐,理应有回报。” 少女捂嘴,瞧他依旧是长不大的孩子模样。她也在逼仄的阴暗中养成了迟钝的心性,照样把他当弟弟。 两人吵完架,景令瑰坚持也睡在这里,要跟她一同守岁。 惶惶大殿,只有几盏亮灯。想到此处是地下,与她度过年夜,景令瑰心思不由飘然,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他只知道,因为生父,他们这样不人不鬼独独孑行于世。百年后,他的帝陵也是这般暗吧?他转而想到,那时身旁的女子若是不熟悉的皇后又或是什么妃嫔,那就太可怕了。 “阿归。” 飘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转身看去,景元琦已经半侧起身,以手撑额,发丝散乱,眼眸中溜过几缕跳跃的微茫。她如同觑一只小猫一样瞧着自己,“阿归,你以后会来这里吗? 景令瑰睡在榻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地:“会的。” “你很冷吗?” 地宫毕竟深处地下,比不上有烧龙的东宫,景令瑰又是容易得风寒的,让她不免有些担忧。 他继续闷声道,“不冷的。” 景元琦听闻,没再说话,继续盯着他。明明许久未见,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真的共处一室,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景令瑰还是问了一句,“你还想驸马吗?” 少女不再撑着下巴,躺了回去,缓缓说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会想起他,但很少念着他了。” 听完她颇为伤感的这句话,景令瑰掀开被子,赤步走到她的塌边,然后蹲下来,用手戳了戳她。 景元琦转头,就看见景令瑰乌发披散,蹲在她旁边,黑漆如点瞳,抿着唇仰着头看她,比刚才蜷缩时更像一只猫了。 见她疑惑,景令瑰如流瀑的声音溅在她的耳边,让她想避开。可景令瑰的动作要快,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手里躺着一枚柔滑温润的玉鱼。 “这枚给阿姊了。”他眼中情绪变得浓郁,声音却很恬淡,如清泉泠泠。 她接过,上面还残留着温热,那是他的体温。 景令瑰低头,脸庞几乎要贴近她的耳朵,“阿姊,不要送给别人。” “怎么会,”景元琦笑了,不自在把身体移向一边,“这是阿归送我的。” 景令瑰嗯了一声,匆忙巡视了她的动作,极轻极轻地用唇擦了她的脸庞。殿内昏晦照不彻彼此,他以吻渡入迷幻的夤夜。苦涩猩鲜之味,倒不像往常。 景元琦不禁抖了一下,“阿归?” 他叹道,“我有点想母亲了。”说着,他挤过来,脸贴着她的腰,难掩忧郁,“你不想吗?” 她不知道要不要推开他,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想她还是皇后?” 景令瑰低语,“我只是在想母亲。” 这回轮到景元琦沉默了,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景令瑰也不再说话,安静待在她身旁。 有一声音突兀响起,“阿姊,你在这里,听我安排好不好?”景令瑰起身,又改了方才依赖的姿态,眼光略带威严,落在她身上。 景元琦点点头,疲惫说道,“睡吧。” 少年不语,可并未离开,而是低下身抱住她的腰,把景元琦往里挪了挪,然后扯过她的被子,不动了。 景元琦睡得极熟,一夜无梦,但就在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总感觉有鬼魅自暗中聚起,幽幽地盯着她。 第三十七章腻水染花腥 (有gl猥亵情节,不接受请跳过) 平日里,看看书,品品茶与酒,消磨着,一日就过去了。(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每日侍奉她的宫人是两个老妪,一个给她送饭、沐浴和更衣,一个给她守夜。 这种生活毕竟太过无聊。而且那日景令瑰答应会来看她,却再也没来看过。她想跟老妪提几句,但想起景令瑰为解救她付出甚多,还要忙着夺位,应当是很少空闲,也就按捺下来。 专侍奉的老妪名唤兆华,少言语,颇有力。景元琦也跟着,一日说不了几句话。 兆华按令,不跟景元琦多提其他事,也不做多余之事。除了侍奉,就是提笔记下景元琦一日的活动。等到交班时,再把衣物和纸张带出地宫。 专守夜的老妪名唤思夜,也是同样不言不语,就提着一盏灯,睡在外殿。景元琦眼中,思夜只是守着她睡觉,就放心沉沉睡过去。但思夜还要点起香炉,拉开屏风,无声调理她的睡眠。 兆华是性情古怪不喜交际的老宫女,是景令瑰特意找来的人。起初,他还计划选一名忠心活泼的年轻女子陪伴侍奉昌元,可后来他想到那些可能的欢声笑语,望着孤寂的东宫,就很难受……遂换成了兆华,那个神情冷淡的妇人。而思夜则是一名巫医,他怕姐姐不适应地宫,授意她为姐姐熏香助眠。 景元琦在这两个宫人的侍奉下,愈发惫懒,不肯多动。到最后,她的作息都有些颠倒。 “姑娘,请更衣。” 景元琦朦胧睁眼,似乎没反应过来,任由兆华动作。(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兆华看她这幅模样,一下把她拦腰抱起,走向汤池。她几下脱去景元琦的衣裳,慢慢把她放入水中。景元琦脸庞在热气氤氲中有些泛红,嘟囔抱怨着,“好困……” 兆华帮她洗浴,洗完后,再度抱起她,放在一边铺有软被的床上。兆华望着眼前的赤裸玉人,毫无波澜地继续动作。她把景元琦摆好,到一旁拿起笔,仔细在纸上描画。 画了几张,兆华再度上前,用手抚摸她的肌肤,从脸颊到胸前,再到双足。兆华翻来覆去,测量她的尺寸,记下身上的特点。这些都完成后,她凝视这昏睡的少女,终是忍不住,轻触了一下那挺立的嫣红,再伸舌,舔弄了一口。 的确是举世无双的美女。兆华如是慨叹。太子殿下还把她养在地下,可见念念不忘。 景令瑰没有把景元琦的真实身份告诉兆华和思夜。兆华只是猜测,此女是侍奉太子殿下的,但怕良娣发现,只能居于地下。其实她也疑惑,那李良娣虽然娇纵,可也不敢管太子的事情,为何太子如此惧怕?她和思夜,也是被监视,不能与指定之外的人交流。 景令瑰收来景元琦的衣物,夜里抱入怀里,细闻到上面的幽香,不禁遐想:姐姐在做什么呢,是在睡觉还在看书……她知道我的这些下流之念不伦之想,会不会生气……可生气也没有用,他只是喜欢她……不对,不对,他不能对她这样做…… “阿归,娘生了你,娘最疼你了……” 容南莲纤长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庞,白皙的指尖如黏蜜,认真涂抹在眉目如画的稚子脸上。她眼中的阴暗更加深邃浓郁,酿出了一片低垂闷热的云雾,如同温热的红肉把他再度绵密地包裹起来。她静静笑了,撩起披散的长发,将慈母的吻全献予给景令瑰。如此沉重的爱,灌醉了难以复苏的春,让这片土地难长出一棵新苗。 “殿下,皇后召您前去。” 景令瑰冷淡地应了一声,“孤知道了。” 母亲,成了鬼,我也会把你和父亲一道埋葬的…… 中宫之外,不见昔时繁盛奢华,只见荒草丛生,寒风凄切。来人一袭紫衫,头戴幅巾,犹似访古来客。他身后并无仆从,黄金履下杂叶微旋,遂停下脚步,随意打量几眼宫殿。 “来人。” 如寒泉投石,一群着红缬襦的宫女悄无声息似鬼魅聚在景令瑰身旁。少年在红衫女子中央,黑巾飘逸,白肤红唇,倒使文雅俊秀的他成了拢收阴气的精怪。他轻启唇,天尽头的金乌似猛坠他墨玉的曈里,还闪着噬人的精光,“随我进殿,面见皇后。” 大殿不像殿外无人打理,依旧艳丽华采。两名宫女扶出一个戴着枷锁的女子,放到主座上,再回到景令瑰旁边。 “母亲,身体如何了?”景令瑰站在下面,笑意盈盈。 女子有气无力跌坐于座位之下,“逆子……” 景令瑰上前,俯视着容南莲,“母亲说爱我,如今是到了履诺的时候了,又或者,母亲会让我毁掉容家,毁掉皇家,毁掉……您?” 容南莲尖叫,只是发不出高昂的声音,她朝他扑过去,却被景令瑰避让扑了一个空。 “让我去死……” “母亲的爱,看来也是这样了。”他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不屑道。 “对了皇后娘娘,我已经查到容修仪的生魂寄于何人身上了,女师告知我,她不肯转世,是因为想吞噬生仇之人的三魂七魄,一旦吃下,便可苏醒。” “您说,是转投畜生道,还是永世不得轮回?又或者,拉丈夫一起下地狱?” 景令瑰拍了拍灰,似乎望着一滩人形污泥。 他蹲下身,把这摊污泥抱了起来,凝视那双不见眼白的黑眸,“阿娘,我不是你最爱的儿子吗?” 女人被抱起来,却烂若无骨,整个人都垂软下来,只有那幅枷锁最为坚硬,压在她软烂的身躯上。 “还是说,我是你最爱的玩物呢……”景令瑰掐紧了她的腰,走向大殿后方,众女也随他步伐,飘向那几方琉璃莲池。 “内外左右,有诸浴池。八功德水,湛然盈满,清净香洁,味如甘露。黄金池者,底白银沙。白银池者,底黄金沙。水精池者,底疵璃沙。璃池者,底水精沙。紫金池者,底白玉沙。”穿着绿裙的宫女,手持并蒂莲花,见他们来了,轻吟道。 容南莲身体一抖,随即剧烈挣扎,“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放开我!” 檀香流动,如沐圣堂。但八池之水,如神工砌成,流光尽转之下,色香空尽。少年犹如天上玉人,紫衣翩跹,立于瑶池边。 “拜托母亲洗尽沉污,滋养金莲了。” 他松手,皇后坠入紫金之池,不见水声。 “郑菟,你说,我会得到想要的吗?” 白玉沙继而吞没了容南莲。景令瑰又想到了其他,叹道。 “无论如何,罪不在殿下。” 无论如何……吗。 他可以弑母弑父,但沾染她的罪孽,却不敢轻易触碰。 郑菟把并蒂莲递给景令瑰,“殿下与她,若此株莲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粉莲未有半分淤泥涂抹,似乎世间光华皆聚于其中,摇摇纤柯,清露宵偃。 他接过,凝眉垂眸细观这株莲花。 并蒂之莲,被太子养在笼鸟旁。金笼里,赫然是一只双头鸟。连着这金笼,也造型奇特,看上去是两只笼子,熔铸在一起。 景令瑰每日不仅要看汇报,还要玩赏它们一番。读完汇报后,他就会抬起眼,看向哼着歌的双头鸟,“载驱薄薄,簟茀朱鞹。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歌声嘲哳喑哑,犹如古铜车轮碾压过泥泞之地,那般颓废败坏。 景令瑰听到它是在撩拨自己,突然悚然一笑。 他走向前,爱抚着两只鸟头,“唱得好。”他诡异的言语,和这不明怪异的妖鸟,令侍从陡然心惊,大气都不敢出。 几日后,宫内传出一消息。侍皇后疾的昌元公主,她手下的一个侍女,被封陈贵嫔。 那晚,双头鸟在唱,“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景令瑰放下纸笔,“你还是唱《载驱》吧。” “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深夜,他似乎还是能听见那鸟在唱鲁道和齐子。景令瑰身旁是绿袖衫,他把衣送入怀中,在想姐姐和驸马来东宫的那一日,也是一袭绿裙,犹载春光。他忆起她坐在湖边吹箫,脚下即湖镜,镜里镜外,都只有一名媚如息妫的女子,噙着柔如烟波的笑,身旁杨花漫漫,恍若孟春飞雪,是春是冬,连他也迷惘了。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那位齐子,在一片虚幻的尘烟中,他在大道上等待来归的妇人……念及此,他不禁心热。 俱荣俱损,双命同途。 她该待在他身边,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爱她,爱她的欲望,一时已分不清,哪个更令他沉迷其中。 第三十八章还迷镜中路 在地宫的这段时间,景元琦一般看书来消磨时间。(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有时候,侍候她的宫女还会划船带她去河岸透气赏景。她穿不了斩衰,向来穿白衣替代,除了她那日来东宫的黄襦绿裙。兆华和思夜瞧着,难不成这姑娘丧夫,太子夺民妻藏娇? 兆华心绪是不免有些荡漾的。姑娘长发委地,素手扶额,闲漫翻过一页页的纸张,那身白绫裙流散足边潋滟如雪,披的一件纱衣翩跹欲飞,更令人坠入雪夜月之光。 踏雪而来的不速之客挥手令兆华退下,而后默默凝视着。他只感到,在这个雪夜,冷光灼烈,自己浑身发热,但此场热病正是冻毙的前兆。谁说严酷寒冷的景不能使人沉沦,他就醉在永不落地的月宫里。殿中之女,笼中之鸟。他养下的心魔,让他反陷其中。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他姐姐…… 这种痴望已有了好多次。想为她拾发挽髻,为她敛裙披衣,可那一道界限死死禁锢住了他,他已经毁掉了自己,不敢再毁掉她。于她,他只要做弟弟便可。 再度瞧去,景元琦手中的书不巧落了地,而她一动不动,貌似已酣睡。他迟疑着,自己是否要上前? 他咽了一口水,想动,又不敢动。他近日又寻来连枝树和双尾鱼,只有在世上找到这些奇异畸形的造物,证明自己并非独一个,才会好受些。何况,景令瑰还存了些阴暗心思。他在想,阿姊是兄妹所生之女,如果肯与他做夫妻,要论皇室中的怪胎,他只能位居第二。可是这般想,他的心像是在针枕上滚过一圈,扎得全是窟窿。最新小说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无删减无弹窗 都怪皇帝,都怪伦常,凭什么让他姐姐成为孽子。所以,他要反了这一切,更不能…… 地宫并不是完全封闭,有联通室外的窗口。这时那层纱衣被吹扬起,好似一团颓落的飘云,摇摇晃晃,滑入她腰下。 所有固执霎时迸裂,他无法思考这些琐务,只得被那件滑落的纱衣牵引上前。 景令瑰眼眸深暗,很轻很轻,勾住了纱衣,又给她披了上去。捏起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这衣……也太滑了,教他几次都勾不住。 再把她抱回榻上……他揽抱起她,胆颤心惊,比奚朱见还要恭敬。奚朱见若是见到此景,定要嗤笑她的弟弟是有做男宠的才能。 尽管他不知道,两人的情事,都是景元琦恼他那次,所以她报复玩弄奚朱见。等她睡着后,挣开绳索的奚朱见才会暴露本性。她的报复,不堪一击。他的回击,她根本承受不了。睡美人,才是他尽情享用的傀儡。她是盛琼酿的玉壶,是被捆缚的仇妻,更是醉于花间的妖精。酒淋湿热,红痕道道,他慢慢制成一道绝佳的飨宴。他再给她铺上各色花瓣,动情之处,他想着,死后,要不就让她成花妖吧。次日,他抱她出鬼界,这场狂欢,便会消逝无痕,连春梦都凝结不了。 “棠……溪……”她朦胧睁眼,抱住了他的脖子,头一歪,靠在他的胸膛上。 景令瑰忍着躁动,把她放在榻上。先把被子给她盖住吧。不过那纱衣要不要脱下……算了,不脱了,他不敢再碰她。 他低头勤勤恳恳侍奉她。脱下鞋履,露出她的足衣,他如触寒冰,立刻缩回,不久又极快地把那双脚也放入榻上。 “棠溪,别走。” 要离开时,她似乎梦到了容亘,一把锁住他的腰。 景令瑰脸红心跳,想推开她,可是为何此时他力气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 “阿姊,是我。” 她没听见他的嗫嚅之声,坐了起来,两眼惺忪。 他只看到女人的樱唇开开合合,“别走嘛。”她说完,贴近了他,然后,衔住他的唇。 景令瑰脑子嗡嗡作响,她、她…… 这吻复生出无数虫,自唇渡入他肚肠心腹之中,蠹蚀着他的神智。 女人的手也不安分,几下拨开他的衣裳,胡乱抚摸着。景令瑰眼神都急切许多,不知是懊悔还是期待,他几乎前功尽弃了。 他努力抓住她的手,“阿姊,够了,够了……”景元琦依旧梦游,想推倒梦中的容亘。挣扎之间,她的衣裳也不整了,香肩半露,妖娆身姿若隐若现。 景元琦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揽住他,小声哽咽哭泣。他听不到,也听不下去。景令瑰整个人都被架到油锅上。前尘、恩仇、伦理、姐弟、夫妻、国家、天下……样样都在逼迫他最后一丝清明!她是在做梦,他不在。 他跟她有了肌肤之亲,他会忍不住要更多,更多,乃至全部,这无疑会毁了她,毁了他期盼姐姐在他羽翼下无恙的本心。 “嗯?阿归,你大了……”她埋在他肩头,看向棠溪身后一位已长成的少年郎。 景元琦努力朝他挥手,他一动也不动。她挥累了,那少年郎倒是走到她跟前,捧住了她的脸,朝她吻了下来。 她呆住了,被丈夫抱着跟弟弟相吻,这是什么情况。容颜如玉的年轻郎君,眼眸里尽是温柔纯净的爱意,澄澈明亮,其中是男女之爱还是姐弟之亲,她有点飘飘然,已经分不清了。没有姐弟乱伦的背德负罪,亦没有男女偷情的猥琐淫靡,他与她就这样亲吻着,一如花挨花,风扬柳,那般自然和润,不见是与非。 她陷入这种与亲人唇齿相依的旖旎风光里,那血的牵连使得她安心许多。他们在幻梦中脱下肉胎,再也闻不到任何肉欲的腥膻和人伦的污秽,形骸俱销,金粉寂灭,连十二重香也无处可生,只留下她与他眼中的迷恋和依存。二人指尖相交,深深勾缠,身旁寒月扣日,孤影逐花,罗织出子夜怜欢之象,那画面中央的媛女与姣童,正朝着水中伊影携手永跃。 景元琦不可自拔,晕乎乎道,“阿归,姐姐喜欢……” 他听到她的话,急切再度吻了上去。 他与她共种一道因,同食一颗果,相拥着落入这片赤色的泥犁,遵循最原始的本能。子规将啼,山竹欲裂,垂下百丈铁锁,他们自甘困于哀绝迷川,不可渡,亦不肯渡。 吻着吻着,他发觉,眼前人没反应了。 景元琦在温暖的血水中迷醉,梦里,弟弟亲吻她直到身后日月变色,沧海桑田,至死亦不休。 他依依不舍,把她放开,就像把身上疮痍长出的新肉割下那般苦痛。 景令瑰轻笑,她醒来后,会恨他吗?抑或,把这些抛之脑后闭口不言?可她确是轻唤了自己的小名。他回味着方才漫长的一吻,觉悟出自己原来不是想要行房事,而是这般亲密的相依温存,就已经足够,胜过俗常的男女肉欲。 景元琦醒来后,坐了好久,才任由着兆华服侍自己穿衣梳妆。 混沌的思绪复又清明,她对自己的狂肆举动竟然并没有太多惊讶。先念着亡夫,她倒是自嘲,容亘已经与她无关了。至于喊了弟弟,那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情分,而且现在只有她们姐弟相依相偎,几次都是景令瑰帮着自己。 她枯坐了很久,想起弟弟。镜中俏丽的孩童,端坐高堂的储君,破除黑暗明如华光的少年,每一个令她心悸的都是他。是啊,她能抓住的,也只有他了。但他,能只有她吗?他可是未来的皇帝。 如果他来了,她该如何言明那一吻的意味?她并不排斥那缠绵悱恻的吻,甚至还喜欢舒心的快感。但要继续做下去的话,她会立马恶心到想死的地步。 兆华为她端来一碗清甜的花羹和几道可口小食,还带来一个消息。 “姑娘,太子殿下他要一周后才能看望您,这几日奴婢带您出去散散心。” 景元琦持勺缓缓搅着花羹,也不多话,“好。” 景令瑰有胆子偷偷看姐姐,但那日半明半昧亲吻后,却再也不敢来地宫了,但姐姐一直在问想见他,只能先隔个几日再去。 外面的局势已不太妙。陈贵嫔受宠,甚至有传言皇帝一度想立其为后。他并不能确定皇帝有没有发现她是假冒公主的民女。 朝中大事,大半已经全交由他处理。东宫禁军,也在他的掌握之中。皇帝整日待在后宫寻欢作乐,求佛问道,闹得一片乌烟瘴气。若他与姐姐没有进行偷天换日,“陈贵嫔”真是亲女,父亲可谓是景家最悖伦的畜生了。 当务之急就是进一步控制容南莲和景峥。不然,皇帝一日活着,他们就有一日的风险。容南莲已经完全听命于他,但景峥还不是。 从小被容南莲当做孤寂生活的支柱,被她视作可控制的替代品,被她杀掉生母豢养的幼童,也会反过来控制形如傀儡的皇后。把他视作唯一继承人的皇帝,漠视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他也会让他以一种最滑稽的方式惨烈地结束生命,这可是一件大功德。 阻碍他和景元琦的人,都不应该存在。 父亲……你该死了。 第三十九章顽云蔽月明 “元琦……” “元琦……” 夜里,寒风随铃荡起,奏成不成调的幽怨之声。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景元琦抖了抖,翻了身,不料颈侧被硬物刺了一下,她顿时清醒了。她摸索着,发现原来是自己挂的玉鱼,安心了许多,随即又睡了过去。 梦里,依稀黄昏时分。庭外清荷初绽,喜鹊衍巢,雾轻云薄。一只猫儿欢快自槛跃来,跳到她膝上,蹭蹭她外面罩的绿纱衣,然后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娘,乖娘会说话了!” 景元琦本要抚摸她皮毛的手停住了。这时,一个男人跨进了她的房间,他轻摇手中的刀扇,逼近了她。 “乖娘……想让母亲永远只陪你吗?” 原来他不是逼近她,而是来接过那只猫。 白猫睁着无辜纯真的水眸,紫幽幽的眼瞳未染半分尘埃。 它娇声道,“想!” 男子应了一声好,轻睨着她。她不明所以,不过下一瞬,她还来不及躲闪,一把闪着冷光的剑,就干脆利落地刺入了她的胸口。他瘆人的话语飘飘荡荡,又千般沉重,凝起团团湿重的寒气: “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 景元琦醒来后,冷汗涔涔,不断打着颤。(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那个乐师实在怪异,即使收作男宠,也难免不会生事。她望着冷寂的地宫,闭上了眼。只要不与人接触,梦就永远不会实现。孤冷的榻,她已然习惯。 七日后,景令瑰也是一身白衣,下了地宫。他记起不久后是生母的亡日,所以特地这样打扮,想跟着姐姐把一切摊开说清说透。 景元琦问过思夜她生来多梦的事情,思夜只能帮她调香安神,也不知其缘由。她抚琴毕,思及此事,难免苦笑,那就一睡不起,做个百年大梦好了。 “殿下,姑娘她还在歇息。”思夜见太子来了,上前行礼道。 景令瑰叹气,“无妨。你先下去。” 白日……也在昏睡么。 他来到内室,一眼便看见榻上的女子。景令瑰走上前,女子捏紧被子,蜷缩起来,口中还不断在轻呓着什么。 他俯下身,凑近听才听清她是在唤“好冷”。景令瑰摸了她额头,还好,只是出了冷汗。 “阿姊?阿姊……元琦?” 无奈地,他把她抱入怀里,就像小时候她哄着他一般,“很冷么?” 这样也好。痴蒙愚昧,他有她作陪,也不孤单了。 许久,景元琦咳嗽了几声,似乎已经清醒,“是阿归吧?” 他低低应,“是我。” 她沉默下来。他依旧温柔絮语,尽是留恋不舍,“我先去唤人。” “不要!”景元琦急忙道,她有气无力,“别动。” “好,我不动。” 她在疯狂思考,难道,这大半年,一个人就有如此大的变化。半年,可以教拉着她衣裳的孩童变成拥抱着她的少年,可以教与她赌气的小太子变成令她作陪的储君,可以教……她被身后人抱了个满怀,她从小可是这样玩弄着他的呀…… 她,并不排斥。 “阿姊可有了字?” 身后人紧紧贴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并无。” “怎么可能没有,莫不是再骗我。” 容亘告诉了他的字,说以后会帮她取字。可是,她等不到这一天了。 景元琦沉吟,“我取好后,告诉你。” 他有些窃喜,抱紧了她,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肉之中,“好呀。”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她被勒得有些说不出来话。 身后人并不安分,忽然在她额间落下一个极轻浅的吻。 他们以额抵额,如同两朵雪白无暇的并枝莲。并枝莲上方,栖有一对比翼鸟。它们相依同饮喙,千岁共。他的笑,让她觉得像崖边残雪,固执得不肯融化,定要做晚冬最后的孤寒。她不懂,明明南国的江山都会是他的,他还要来和自己痴缠至此。 景令瑰沉浸在她的气息里,有点酣醉。他语气却淡淡,但难掩忧郁和担忧,“我们都要好好地在一起,阿姊……” 烟月朦胧,她模糊可见,儿时种下的花,已到了结果的年华。可为何那花,生于赤水黑土之乡,妖异奇艳,却不见果实缀于其上,待她走进,便立马被吞裹进去,动弹不得。原来,自己是养了一株食人肉的无果之花么? —— 陈玉再见到神智清明的皇帝,已是阳春五月。 “皇后呢,皇后!”景峥披头散发,酒气熏天,醉醺醺地喊她。 几月前,景峥把皇后印章交给她,宣布她为皇后。但后宫诸人都清楚,无册封文书,无封后册礼,这不过是醉鬼的一句戏言。 “陛下,妾在。” 景峥望着她,招招手,“阿琦,过来。” 陈玉乖顺地上前,坐在他身边。 “阿琦长大了,不是为父的小女儿了,已经是我的皇后了。” 他得意洋洋,脸上尽是兴奋的满足。 陈玉极快瞥向四周,还好此时这里都是太子安排的人,应该不会泄露他的胡言乱语。 她入宫前还纳闷,为何公主和太子要这样做。后来他宠幸了她,还要与她父女相称,陈玉才恍然大悟,恶心到几日都吃不下饭。 这个昏君,为何还活着? 他怅然,忽然提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小时候,耶耶承诺给你种花,给了你一对玉镯,还送你宝镜,你的名字,也是独一份……” 陈玉有些慌,她努力扮出点小女儿家情态,恭敬地应道,“耶耶,这是我的荣幸。” 景峥浑浊的眼里有一道精光闪过,“耶耶也很开心,那小元琦爱耶耶么?” 陈玉忍着胃中的不适,笑道,“我爱耶耶。” 下一瞬,她就被捏紧了脖子。 “你不是昌元。”皇帝咬牙切齿。景元琦绝不是这般顺从的女子。 “对啊,我怎么忘了,我的阿琦,有一个忠心的好弟弟,忠心到肯帮她偷梁换柱欺骗君上。” 他大梦初醒,一把把她高高举起,再狠狠摔到地上。 剧痛自肺腑传遍她全身,更可怖的是皇帝的暴怒。身心都被他折磨的陈玉见他识破了身份,顾不得疼痛挣扎后退,“畜生,你马上就要死了!!” 景峥玩味地看着她,如同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他并没有继续折磨她,只是冷笑,“我的确马上就会死,但不会这么放过你们。” “你长得比较像昌元,那就继续当我的皇后。” 景峥留下这些话,破天荒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去了前殿。 他要赶在自己这个皇帝彻底被架空前,搬一道圣旨,赐爱女与周家子成婚。周云、周霁、周季蘅、周季萌,哦,还有景道玟和那姐弟俩,这些人,都得随他一起下这昏惨的地狱……景道玟和周云,你们以为干的事,演的戏,能瞒过我?既然世人都选择欺骗他,他也没必要仁慈了……有本事到了碧落黄泉,再来与他对账恩仇! 老天都在帮他。那一直与他阳奉阴违的周云,半月前也病逝了。好女儿,不愿意跟着父亲,那就与阿兄在一起吧。耶耶,会在地下欣赏这永不落幕的悲剧。 皇帝在一阵大笑中走远了。陈玉不肯让宫女来扶,缓了许久,才从地上慢慢挣扎爬起来。 她是卑贱之人,不假。作为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后宫女子,她根本不能明白为何还会有人愿意为他奔走,为他付出忠诚。黔首庶民也不愿在暴君手下苟延残喘。如今唯愿,这个皇帝能早日归西了。 第四十章欲射乌早栖 “府君,节哀。(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高熙送完急信后,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这半年来,丧父丧友。”周季萌背对着他,怔怔望着那幅巨大的城图。他被困住的,是建康还是云州? 穿着两当的年青太守依旧清癯挺拔,难掩昔日的文士之气。他身处此地,手握要权,又亲历过战场,看上去还多了肃穆冷漠的威压感。可亲近之人皆知,周府君对下属和仆役并不苛刻,一切均按律令行事,无从偏颇。 且周府君不好女色,即使宴请来客,也少请歌舞,多奏燕乐。有人献美人,他倒会收下,不过都会为她们婚配罢了。他如今丧父,下属们又听说他与夫人是和离的,且无子嗣,难免深深怜惜这么一个纯臣。孤身一人,舍荣华富贵,驻守云州,连父亲去世,朝中命他继续任职,到底何苦……怜惜过后,又难免生出敬佩和自傲,敬佩的是,其品性高华,当初贬低他的人,都不禁称赞他;自傲的是,这么一位于国忠诚的君子,是云州人的,令人羡慕也好,他终归是云州的。 世间称誉孰真孰假,世上只有周季萌一人知晓。他怎会是天生的忠臣,连来此的目的,也并不单纯。至于那些善举义行,无非是为了在一干胡作非为的官员和无所事事的士人中脱颖而出,收服人心充作政绩罢了。 至于夸他家风淳正,周季萌更是听完内心自嘲。若是真的如此,他怎会……怎会惦记…… 他想起父亲,长叹短嗟。他自是比不过父亲。周云半生持权柄,目空一切,只是遇到当今圣上,才顷刻颓落。(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周家本文帝的望族,家有中书令,还尚主一人。那人就是死于南阴王之叛的叔叔,周霁。 如今周家不复往昔权势,毕竟皇权至上,帝意难违。 云州太守父丧后,素服行事。周季萌能做的,只有在云州远远望着建康的方向,等朝中局势稳定后,再回京扶灵守孝。 半月后,又有一旨意到达云州。 周季萌接过圣旨,不自觉捏紧那绢帛。属僚们都在祝贺,说他尚主前途无量,说他必为国之忠臣。 夜里辗转反侧,他望着空荡荡的房梁。该高兴,于公于私他都应欣喜的。可他心中意难平,为了不愿与天家有牵扯的父亲,也为了突遭灾厄的友人。他也有许多疑问,皇帝为何要现在为他赐婚?周季萌默默回想起出发前,皇帝瞥的那一眼。那种眼神,似嗤笑,似嘲弄,像猫抓玩着老鼠,待玩弄够了再下嘴吃掉。 京中,林令丧夫不久,又听到赐婚的旨意。她一身斩衰,也不禁冷笑,“真是便宜了那个孽种!” 周伯荣连忙阻止母亲,“娘,慎言!” 林令冷嗤,“都是祸害,有什么说不得的?”她没把刘氏赶走,就已经够容忍了。 她望着周云特意为刘氏和周季萌留下的文书信契,吩咐婢女春柳把它们全拿走,收到自己房间。实际上,她泛泛看了一些,就命人把这些东西全烧了。烧成灰,她与他,也别想沾染半分! 大儿子懦弱,好歹愿意听自己的话。周芜倒是喜欢那个周季萌,她要烧,女儿都为了便宜二哥给她脸色看。 —— 建康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江水暴涨,水船都连了天。还好风刮得不烈,不然浪会卷出昔年的白骨,冲进昏暗的岸上。老妇人敏锐嗅出湿靡中的腐朽,那古铜与血的锁,道道蔓延在帝京每一条路上。 清明过后,鸱鸮大鸣。 天子郊祀天地,黑介帻,通天冠,平冕。翡翠珊瑚杂珠之下,景峥笑得诡异。天地又如何,上帝之子,谁敢违抗? 将下陛阶时,一个鬼魅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景峥踏出第一步后,珠乱,他没反应过来,便已跌倒滚落数阶。侍卫官员想扶起皇帝,可是远远跟不上那急剧跌落的景峥。待他们手忙脚乱赶到景峥身边时,发现皇帝满脸是血,又慌忙抬起他上轿。 景峥最后望了一眼,那层层陛阶之上,立着散发黑衣的妖魅女子。她一直在大笑,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猖狂之下是歇斯底里的凄厉。 “陛下,百年之后,你将是我的奴仆!” 容南莲俯视他,看他如待宰的猪狗。 他切齿,“容、南莲……” 景峥不甘,他不想死后继续与这毒妇有任何牵连。可是毒妇又飘至他身旁,把锁链套在他脖子上。 “景峥,从今以后,我为主,你为奴。” 放……肆…… 他大惊失色,想挣脱那锁链。可自己却生生被拉起身,也飘了上来。他定睛一看,底下的人猛地大哭。 “陛下,殡天了!” 容南莲直接剥了景峥的生魂魄,斩了他的阳寿。他罪大恶极,她要把他投进畜生道,再蓄养虐待成为牲畜的他。 皇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弘光,立容皇后为太后,册良娣李氏为贵人。 缚于景元琦身上的枷锁,顿时被解去。她得知弟弟的消息后,当夜,景令瑰就来见了他。他带她从寄居的地宫离开,离开这蜗牛的小壳,迈向从此以后属于二人的广阔天地。 一走上去中宫的径路,她就闻到一种沉静的清香。 “阿姊,侍疾太后,无需多费心力。” 景令瑰牵着她的手,她跟在他身后,跨进了中宫。 他戴了卷荷白纱帽,也未让随从跟着。而景元琦不太想打扮,长发半束,不戴簪钗,以前必是有人或多或少说一句衣冠不整的,可如今已经变天,谁也无法置喙。 有一群绿衣宫女闻声聚集而来,似妖魅飘荡。景元琦有些惊骇,向弟弟那贴近了点。景令瑰见她害怕,本想搂住她的腰,可最后还是收回了手,看着她垂落头发下黑漆漆的眼瞳,抓紧了景元琦,柔声道,“不要害怕,有我在。” 景元琦点点头,“嗯。” 再见容南莲,景元琦竟无之前的惊恐状。她默默盯着那个在座上一动不动的衣裙,仔细一看,还是有人形的轮廓。 “有了帝王之气滋养身体,外人还是能见到她的。她现在不想理我们罢了。” 景令瑰望着座上的太后,安慰姐姐。他没说的是,他威胁了容南莲,如果她不听他的命令,就让容修仪的索命之魂生撕了半人半鬼的她。他的命令就是,在外人面前显身,不要烦扰居住于此的昌元公主。 他隐去了其间种种,只希望能给她最好的。他不经意低头觑她,自己已经比她要高,理应肩负起她的苦乐。 景元琦本以为病人所居的中宫是鬼气洿宫,抑或是锦绣地狱。可当她进来打量,才发现,大殿的布局有了彻底的变动。容后喜金玉,宫人皆知此宫为金玉之宫。如今的中宫,沉香木和檀木制成悬楣栏槛,再饰以金木珠翠,挂着珠帘。垂帘焚香,香气飘至数里之外。 景元琦被景令瑰引至宝床之上,她轻皱眉头,“阿归……” 景令瑰不禁一抖,像犯错的孩子,连忙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阿姊。只是想跟你说居室的布置而已。”他精心设计的地宫和中宫,当然要亲自给它们的主人说清楚,他要把最好的东西统统奉献给她…… “这里跟以前我们住的地方一样,凭几、屏风、床榻……还有暗格。” 他细致讲来,景元琦也认真地听。讲完了居室,景令瑰倒是比之前更兴奋,邀功似地说道,“阿姊,我们开窗去看看宫殿的后面吧?” 景元琦心静如水,配合地露出一抹笑容,“好啊。” 窗下放有竹屏花架,上面爬满木香。她以为会看到新的殿室,却一下如坠水与花之镜。八色之池,有如天上仙湖,苏生皎洁流光。池中朵朵青红之莲盛开,自起芬香。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被盛景所惑。 这是多少的心力与在意,又是花费了多少人力彩力所建成?她被这种沉重的给予绊住了心神,看着弟弟讨好的姿态,不得不表示出喜欢。 “很美很美……” “阿归,谢谢你。” 少年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腰。他低头,脸埋在她青丝之中,从空隙中亦望着那池水与莲花,几乎要溺在盈载风月的颈间。她感到他的呼吸吹拂过自己肌肤,像正在爬在架上的花,彼此都难以逃脱。 他的唇落在了花木交接之处。她有些颤栗,但是没有反抗。 景令瑰抬头,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餍足了蜜般惬意:“把这缕发送给我吧,阿姊。” 情郎情女,结发夫妻。 她瞥向他的手指,手覆了上去。景令瑰有些僵硬,怕她后悔,怕她拒绝。随后,景元琦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落在了他眼中,此刻泛起极淡的哀愁,“如果我下了地狱……” 他一震,慌忙说道,“你不会,不会。只有我会下地狱……”景令瑰说到此处,已经接不下去,他最终静静看着她,缓慢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第四十一章今作宫中花 细碎的雨打在宫墙根处萌生的青苔上,一滴一滴,缓慢深沉,冲去不少萍末,但滋养了又一层苔藓,如此矛盾的来去,竟有点爱疑并生的意味。(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似乎敬宫的冰冷春雨,永远也流不完。霉气熏蒸之下,大地燃起绿火,流淌着溃烂的春水。恰巧,此时有一道瘦弱的身影正朝他这里走来。雨丝如珠帘,而她正缓拨开帘幕凝望着他,景令瑰很快地从这种压抑敏感的思绪回过神。 他眼前是名身形高挑还在服孝的少女,她脸颊透着微红,眉如远山青黛,墨眼淡淡,细看又像深色琉璃。少女的白衣,让一贯华贵明媚的她显得悲伤,又带些潮湿意味的风情。 他的心顿时张狂地惊跳。这不是他该想的。 “阿姊莫要着凉了。” 少女有点动容,“好。” 景元琦向殿内走去。 他不由微笑,也跟了上去。内室里面没有宫人,所以两人都不必太拘谨。 景令瑰拥住自己的姐姐,望向炉内安静燃着的焰火,竟有些说不出来的烦闷:“姐姐马上又要嫁人了。” 景元琦闭上眼睛,感受弟弟的体温,无力说道,“我终归要嫁的。” 几颗星子飘去炉外,却触不到正相拥着的姐弟俩。二人相似的面容,却有着,不一样的神情。 “先皇的赐婚,姐姐要格外小心些,如果不愿……”景令瑰咬上了她的耳垂,随后流连到她的颈侧。 景元琦吃吃笑了,“此事等他回朝再议吧。” 他的脸紧贴在他颈间,姐姐这处血管滚烫,景令瑰喜欢埋在这里陷入浓稠的蜜意中。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景元琦任由弟弟胡闹,却不由得浮现出周季萌温和平静的脸。 衣带渐松,景令瑰摩挲着她的脸,“不要抛弃我,阿姊。” 热度生高,火焰在蒸烤室内的香气,让房间变得糜烂又焦灼。弟弟似乎宁愿这样攀附在她身上,永不肯罢休。他赌气似的,啃上了景元琦的玉肩,然后用力一咬。 他的姐姐惊呼一声,把他推开,只看见少年嘴唇上都是淋漓的鲜血。 “疯了吗?还敢咬我一口。” 景元琦无语,气极反笑地冷哼。 “那我帮阿姊舔舔伤口。” 少女赶忙拢好衣服,被这么一朵菟丝花咬了一口,还咬出了血。身后人随时会反噬自己的感觉,让她觉得恶心无力。 “滚滚滚,你干的好事……” 景令瑰无视了姐姐的话语,舔上了肩伤,侍弄着渗血的伤痕。“我送给阿姊的新婚礼物。估计能留下疤痕吧。” 景元琦拍开他的手,“你如今真是造反了。” “我只对你造反。” 景元琦听见弟弟转而低闷委屈地开口,“阿姊,婚礼结束后,你就继续待在中宫,如何?” 他松开景元琦,就当景元琦得以喘一口气时,景令瑰换了一个姿势,将她直接抱起,走向了床。 难道是年青男子血气方刚欲求不满?她脸色瞬间苍白,不禁有些害怕这样过于主动的弟弟,她可没打算真的跨过那道界限。 她推开他,刚准备开口,谁知景令瑰脱去两人外衣后,只是疲倦地把自己埋入她的怀抱,嗫嚅喃喃:“我想在阿姊怀里睡觉,就像小时候一样。” 说着,他调整好姿势,埋在她胸前便一动不动。要是景元琦还是一名未发育的少女,也没和弟弟有这些模糊的纠缠,那么她不会如此别扭局促。这样如同双乳前栖息了一只小猫或小兔,温温热热,有着细微的颤动。它们已经会咬人了,她在入睡前依旧如此想着。 日下三竿,景令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中宫。路过那片儿时经常嬉笑的花园,他略带几分沉重心绪,思量着,纵归是宫廷之花,生于斯长于斯,他离不得,她亦是。 皇帝遗旨,命皇二女昌元公主嫁于云州太守周季萌。这是让景令瑰措手不及的。他唤来了陈玉,准备要让她替姐姐与周季萌成婚生活。不过等她来之前他又想,皇家婚礼,怎能让一外人替嫁?等周季萌入京,先让姐姐与他成婚,再把陈玉替换过去,接姐姐回家。 景元琦推开窗,恰巧瞥见一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她从其中的生机忽然惊醒,她似乎还有一只猫女儿来着?也不知道那只白猫如何了? 她望了很久,想起酥土下所有潜藏的生灵,已经到了报复寒冬的时节,因此出来肆意横行。自己呢?明明已经有了家人和安全,可为何心还是同地宫时一般冰凉?仿佛欢笑喜乐彻底灭亡在了昨日,首阳山上并无周粟,她被迫食着苦涩的薇。 星与花喁喁私语之夜,她只觉得冷,无由来的冷。少风的春夜,竟还是如此凉薄,她在颤栗,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梦还没醒,一阵绚烂的光使她感到眩晕,她与黑暗的距离瞬间被拉长。她被暗处强烈的视线所环绕,那不用嗓子却一直在呼唤她的人,站立在夜的中央和尽头,像是要向她走来,又像是与她分别。 她眺望着这个梦,而他也在回应她,眼中倒映出江河的波浪,这让景令瑰无法清醒;而下一阵梦的变幻,就让她彻底淡出了那道纯毒的烈酒。随之不久,梦也就极速坍缩,一切景元琦的身体拥挤过来,让停留在此的她感到很窒息。 原来梦里的死亡是无比真实的。 景元琦窒息过久,也就在这场噩梦中苏醒过来。 原来是他压到自己了。景令瑰很喜欢把她抱在怀里。 虽是休沐,他还是坚持早起,让她接着休憩。他推开窗和门,那如流水又闪烁着金辉的曦光也顺着他的身躯漫进整个宫殿。随后,暖意也融开了梦的凄冷与荒诞。景元琦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有了一种想要哭泣的悸动。 “今天天气不错呢,元琦。”景令瑰噙着笑意,回身。 她浑身软和下来,也带上淡淡的笑容,“嗯。对了,阿归,我想了很久。” 景令瑰在等她说。 景元琦的眼中泛着闪烁的碎光,“我给自己取字了,可以叫我兰昭。” 他笑,自然而然唤道,“兰昭。” 鱼扎清溪,她的心口急速跳动。景元琦散发披衣,坐在榻边,“阿归,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让先皇与陆贵嫔合葬。” 他松了一口气,“你不提,我也不会遵他的遗诏。” “现在我们是大敬的主人。他留下的人和事,由我们说了算。那你为何,会对赐婚一事那么执着呢?” 她低头叹道,“我终究会回来的,只是一个仪式罢了,你不必在意。” “还有,我先前在公主府,养了一只猫……” 少年也转移了话题,一派平静从容,很快掩去不安与不甘,“把猫儿接过来,我知道了。” “那是琴师奚朱见赠给我的,他琴艺确实不错,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景令瑰喃喃,“奚、朱见……” 他随即笑了起来,“一切如阿姊所愿,我都会做到。” 没几日,那只白猫就送到了她身边。可奚朱见的身影,她却迟迟没能见到。 直到皇帝与后宫妃嫔,来中宫朝见太后。景令瑰未立皇后,中宫也改名为庆延殿,为容南莲居所。 作为明面上侍疾太后的公主,她发现李贵人旁边有一个新的宫嫔。景元琦望去,瞬间把茶盏摔碎在地。 “怎么了,昌元?” 景令瑰关切地问。 她连忙说道,“陛下,妾无事,只是走神罢了。” 他叹道,“公主莫劳了心神,多休息吧。” “是。” 不久,李贵人先告辞,容南莲也被“带走”了。 她指向他新册的奚婕妤,“这是怎么回事。” 景令瑰不解,语气天真有邪,“阿姊要收男宠,我就一定得奉上吗?我只是好奇,被阿姊看上的人,到底有何魅力?” “所、所以,你就直接纳他进了后宫?” 他走到她身旁,“莫慌,我又不好男风,只是听从了安珺的提议,替他做了选择。” “现在,选择在阿姊手中,如果依旧让他留在宫中,他就是帝王九嫔之一,如果不忍,我就放他回公主府,继续当琴师。” “你——” 她气极,甩开他抚上肩膀的手。 景令瑰转头,冷漠说道,“公主许久未见琴师,定是思念非常。婕妤,谢公主恩吧。” 穿宫装挽髻的奚朱见暗自咬牙,亭亭一拜,声音还是男人那样,只是到最后越发弱了,“谢……公主……” “如果被我发现公主与我的妃嫔有染,那就直接把他阉了,如何?” 奚朱见呼吸一窒,他的眼前开始染上血红。昔为殿上臣,今作宫中花,他,他一定要杀了这对乱伦的狗男女! 第四十二章镜中踏泥莲 皇帝册立了一位罪臣之女为妃嫔,还令她无事不得离宫。(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李贵人顿时好奇,想着能令皇帝入眼的女子究竟是何种人物,她定要好好拜访这位姐妹。 奚婕妤所居的宫殿是临华殿,她简单打扮了一下,就带着宫人们前往拜访。流霜在她离开之前还拦住了她,“娘娘,您为贵人,以尊就卑,于理不合,应让婕妤来见您。”李贵人不在意地任由宫女插进一根玉钗,“她被命令不能离殿,那只有我去见她了,在意这种尊卑干嘛?”流霜只好由着她去了。 奚朱见是用着堂妹的身份接下册封文书入宫的,名为嫔御,实为囚徒。纸与笔亦被禁绝,他平日就穿着裙裳逗弄那只白猫,夜里则进入带来的宝镜,为女儿调养魂魄,更是为了将死的景元琦修筑囚禁她的泥莲之狱。 “娘娘,李贵人来了。” 奚朱见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跟我一起去拜见她。” 他还未长到某几世中年男人壮实的身形,正处于刚脱去稚气的青年时期,穿起女装来,雌雄莫辨,难分性别。奚朱见很是满意镜中的自己,不为奸臣,亦作奸妃,这一世博个祸国殃民的名声,应该不是很难。 “奚女善见过贵人。”李贵人还没来得及惊讶他的高个子,就听见他自报家门,声音娇媚轻柔。 李贵人努力定了心神,不免紧张道,“不用多礼,唤我定姿便可。” 奚朱见的动作僵滞了一瞬,不过便很快反应道,“娘娘厚爱,妾谢过贵人。” 他望着眼前一脸单纯的少女,忽然想起来,第一世,李定姿是被册立为皇后的,那为何这一世只是个贵人,其中的变动出自哪里?一发动全身,原始的因果,估计已面目全非。(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李定姿干笑了两声,“这是哪里话,你我姐妹不必如此生疏。”皇帝这几年来虽只有她一个,却长年不召幸她,她前来还是为了揣摩一下奚女善的独特之处,看能不能抓住他的心,获得圣宠。 被她偷偷留意的“女子”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姐、妹?” 奚朱见的声音一改柔媚,变得有些低沉。 李定姿手中的金杯滑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奚朱见,“你!?” 特意暴露男声的奚朱见靠近了李定姿,活脱脱蛊惑君心的妖媚宫姬,他吐气如兰,“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好龙阳,你我应是兄妹呢。” 在一群几乎呆滞的宫女中,流霜见状不对,连忙把李定姿拉到自己身边,“娘娘,我们赶紧离开。” 李定姿坐在软辇上,女人,哦不男人的话犹在耳旁,“陛下好龙阳……你我应是兄妹……陛下好龙阳……你我应是兄妹……” 她抓住自己手,欲哭无泪,自己家中的大兄长不就是好龙阳,三十几岁都没碰女人,只爱魁梧男子。她还想借着地位生皇子当太后呢(这几朝来皇后都没有好下场),怎么好龙阳的男子,一个成了兄长,一个成了夫君呢! 奚朱见宫中都知道娘娘是男人,也有一些寂寞难耐的宫女见皇帝不来想拉他上床,但奚朱见都拒绝了,他是准备当妖妃,但不准备当宫人的消遣物,而且自己被囚禁,保不准身边有皇帝的眼线,碰了皇帝的女人那可不妙了。 前几日,景元琦来过临华殿。乖娘见熟悉的身影掀开珠帘,一下从父亲怀中飞到她脚边,再伸着腰爬上去。 景元琦愣了愣,还是把几乎大了一圈的白猫抱在自己怀里。乖娘蜷怠缩在女人的臂弯中,它一双紫眸望向父亲。奚朱见并未阻止,“臣见过殿下。” 她的手搭在乖娘身上,看着他穿起妃嫔的衣裳,不禁皱眉,“我会劝说陛下,你先住在这里。” 奚朱见听闻,哈哈大笑,“公主,陛下他如今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乃口含天宪之命,可不是事事依赖您的弟弟。” 他怎么没想到,她连自己的弟弟都勾搭上了。多可笑,他为曾经的君主劳费心神,不顾便嬖的恶名,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 景元琦毫不在意他的讽刺,只是皱起眉头,接着自己的话,低头瞧着猫儿,“乖娘她……怎么样了?” 亏她还算有良心,还知道问女儿。奚朱见心一紧,怕由着她关心乖娘转到自己身上,怕自己分不清前世今生,怕自己还留恋着她施舍的一丝温情。 “她一切都好。” 他随便敷衍着。她会不会继续追问?他装作随意窥了她一眼,只见她沉吟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他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失望 景元琦未再逗留,不过走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她总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是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 “即便如此,你也无需穿得如此隆重,简单着衣梳髻便可。” 他摸了摸头上的簪钗,扬起极其恶劣又勾魂摄魄的笑容,“本宫终归是陛下的宠妃,怎能故作哀怨弃妇之态呢?” 今日随意穿着绿襦粉裙的景元琦颇为无语地,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 奚朱见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再度将飘至君主身边,而自己一无所有,只有连话都不会说的女儿陪在身边。珠帘孤影斜,冷香绕屏风,奚婕妤颇类失宠的冷宫弃妃,他默默发誓:以后被囚的绝对不是他,而是景元琦。 他跟一些倒贴着往自己身上送的宫女不发生关系,但她们想纾解孤独,他想套消息,也算各有所取,聊聊天总是可以的。那些女人们告诉他的消息太琐碎了,只有两条对他而言有价值。 先皇纳了一个出自公主府的舞女,封为贵嫔。陈贵嫔最终剃度出家,连太妃封号都未捞着。还有,先皇临终前半月,赐婚了昌元公主与周蔚卿。 他半夜都想笑醒,原来如此……她根本不用他来动手,便可万劫不复。就让他们自家人争来争去吧,自己推波助澜便是。 夜里,奚朱见踏入镜中泥莲之狱。湖中倒映出一男子的影,着白锦袍戴金冠,衣冠齐整与莲花托中的赤裸女子形成鲜明比照。 “昭昭,昭昭……” 女子努力睁开眼睛,很是自然地朝他伸出双手。他浮水而至,痴迷地盯着她,似乎是预备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嚼碎骨肉。等女子完全清醒后,他就一把抱起了她,转身朝湖下游去。 湖底覆的并不是泥,而是一层又一层的白玉沙。白玉沙中长有众多巨藕,他挑了一个最大的,挥了上去,藕中的孔顺从地吐出藏于其中的沙。 他抱紧女子,走入藕孔,找到一处稍大的地方,把她放下来。 “等我,殿下。” 奚朱见喃喃,抚上女子苍白的脸。 他独自走出泥莲之狱,回首望着那处莲池,想到她的躯壳已经安然长于此地,还栖息于无法挣脱的藕孔之中,同样千疮百孔的内心是久违的满足。 只要得到她的魂魄,就可彻底禁锢她。 今生痴缠,到头来不过榻间半晌之梦罢了。他不屑去要,也觉得漫长下去迟早对不起自己。是的,他知道她不曾参与这些血债,这些血债也随着轮回在他的骨血中麻木了。 他和她夫妻相守儿女双全,曾经多么美好幸福。可他不是逍遥的圣人,只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囚徒,他一定会杀死伯仁的。 因这般冤孽去恨天恨地,不如恨她,他做不到爱屋及乌,但却可以做到一腔恨意尽数倾泻到她身上……爱、恨……自然是恨的!恨自己,恨这一世依旧被迫与她纠葛,恨无尽头的痛苦不过天意的捉弄而已。死能够终结此恨的话,他愿意带她一起去死!! —— “阿姊。” 景元琦听到熟悉的声线,只好立住。回头一看,就是她一直躲的景令瑰。 皇帝略带悲意地扯出一抹笑容,握住她的手。“姐姐,怎么最近老是躲我,就是因为奚朱见么……” 景元琦嘴唇蠕动,“阿归……” “阿兄!阿姊!”景怜真看到他们二人,兴奋地跑了过来。 景元琦急忙甩开景令瑰的手。景令瑰毫无反应,只是转向了景怜真,“怜真,怎么了吗?” 景怜真年仅十三岁,加上姐弟二人对怜真也是有所避忌,自然是不知道他们的真正关系。 小女孩很是高兴地说道,“大姊的宝宝很漂亮,而且她又要给我们生小外甥啦!” 她望着二人,忽然想起来元琦姐姐马上也要出嫁,好奇地问,“阿姊,你嫁过去也能怀小宝宝吗?” 景元琦脸色瞬间霎白,讲不出话。景令瑰察觉到景元琦的反应,看她那么心虚,虽然二人并无此事发生,但他竟有点兴奋。 他故作叹息,“怜真,又去哪听墙角了。” “我没有偷听,都是母亲告诉我的。”景怜真急忙辩解。 “对了,太后喊我过去,阿归,你先带着怜真玩吧。”景元琦听到这句话,醍醐灌顶,粗略编出了一个理由。这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能让她赶紧离开景令瑰身边。 景令瑰也没再留,只是他的笑容别有深意,看得景元琦总是不舒服:“阿姊,我们都很期望能有小外甥呢。” 第四十三章血醉美人面 大景朝堂之上,并不安稳。(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太子即位后,虽然颁布诸多新政,譬如削减赋税和登记户口,在诸州推行下去,也算修养生息。但风平浪静之下,局势是暗潮汹涌,根本不会听从人愿。 首先递至建康的消息,便是南北战事的再起。好在先帝虽昏,也不至于杀将自废武功,再调去部分府兵,应当可以应付北边的攻势。战事吃紧,赋税劳役又不可避免,因此依旧费了民力民财。 景令瑰刚处理完战事,后宫的奚婕妤,就乘着景元琦帮他争取来的松懈监视,收买了大臣,请求立后。 他朱笔一扔,墨汁溅落至衣襟上。旁边侍从大气也不敢出。奚朱见是唯恐天下不乱?立后一事多有朝臣响应,甚至还分成不同派别争执不休。他降了奚昭仪为美人,并继续囚他于宫里思过。 一周后,奚美人又嚷嚷,说自己怀有皇嗣,想见皇帝。景令瑰养的双头鸟也不唱歌了,就重复喊着,“稀奇!稀奇!”他心烦意乱,更喜欢窝在姐姐怀里,讨厌起惹他麻烦的朝堂与后宫。 “这鸟还会说人话。” 景元琦并不恐惧,伸了手指摸向两只鸟头。那双头鸟温顺地让她摸,似乎是有意讨好。 床上的少年惬意地缩在被褥之中,堪堪抬眼看向永远包容着他的温柔姐姐,“它可聪明了。” 两只鸟头顺着景元琦垂眸的方向歪去。景元琦叹息,“我想见他一面。” “为何,我已经遵守诺言,一再放过他,你就这么喜欢他?” 她摇头,“我有问题想问。” 少年把自己整个人裹进被子中,赌气道,“那你见吧,只准见一面。” —— 今日去见她的路竟无比漫长。他借口怀孕,却尽挑偏僻小路走,一点都不恐惧被公主或者是皇帝降罪。(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 奚朱见路过一处荒废的皇宫,不由放慢了脚步。 “那是何处?” “回娘娘,那是陈贵嫔生前所居宫殿。” 一宫女回答。 他立马抬脚进去,“我看一眼,你们别跟过来。” 宫井荒,殿基颓,青苔湮。 丛树荒烟,凄然成迷。 这里,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他本张狂要他们万劫不复的心思,如浸冰雪,凉了许多。 来到一处枯萎的花架下,穿梭在木骨之中的奚朱见抬头,对上白衣女子微笑的面容。 “你……” 他一惊,后退半步。 坐在架上的白衣女子像是没看到他,白云般停泊在阴影的上方。她忽然高亢吟咏道: “今我何时当然得,一去永灭入黄泉。 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 这些字撬起了命运为奚朱见扎入骨头里的楔子。被蛀空的白骨要供肉体驱使,它就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含吞着新的养料——忌恨。这些忌恨被他赋予百种理由存活于体内,恨会长久,恨会永存。女人吟唱的字句,无疑唤醒了蠢蠢欲动的鬼魅,那些隐身于他的灾厄。 他只听到“黄泉”二字,就变了神情,握紧了拳,冷笑道,“你是何人?” “奚彤,收手吧。” 女子认真地说,像慈母劝慰不复归的游子,只是白衣飘荡,多了几分随意。 “不可能的。” 奚朱见妖媚若好女的脸上尽是恨意,像女人也像男人,两双面孔都在诅咒道,“这世道,也该亡了。” “十世迷惘不可解。三生因果自成劫。这已是第十世了。” 女子无感情的冰冷话语,在奚朱见的耳畔响起。 奚朱见脸上失了几分血色,“我是自作孽,是画地为牢,可又如何,我解脱不了,也不会放过他们……” 一刹那,风过无痕亦无声。只是吹动女子那白衣时,奚朱见敏锐瞧到,她下身一片空荡。 “三法展转,因果同时。如炷生焰,焰生焦炷。奚公子的因果,终究如此……” 女子黯然伤神。 她复又盯向他,“如果事成,把她带来见我。” 奚朱见下意识回绝,“不行,她只是我的。” 女子未言,扬袖,大风突起。他睁眼,自己已经回到了废宫的门口。 忆起白衣女子那番话,再望着这一片寂寂无人的宫殿,他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耶耶,吃。” 是独儿,他已经长大会说话了,还会给父亲拿糕点。 ——“爱卿是我朝重臣,朕的特许,权贵和世家亦不能毁谤。” 是陛下,他一心跟随的君主。君臣相知,一时佳话。 ——“朱见,此树有连理枝,像不像我们夫妻?” 是……昌乐。明月之夜,少女树下蓦然回首,朝他明媚一笑。 到此为止…… 要不,所有的爱恨,就都到此为止…… 怀揣匕首的奚朱见来到中宫,这么想着。让风刺过那些不断扩大的空洞,还是为所有的楔子找到新的宿主呢,他不敢想因果,亦不敢算得失,否则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一样,全一样。 他的脚踢到门槛,惊动正殿内室的双头鸟。 “开门,开门!” 鸟古怪地桀桀笑着,想扑过来食他的肉。 奚朱见不语,由宫人引到内殿。 中宫俨然是另一世界,绮縠纷披,宫徵靡曼,不禁让人柔情苏起,难以抉择。富贵温柔乡,谁能不爱,他怎能不爱。 他坐在案几旁,慢慢缀饮春酒。许久未见她的人影,他有些按耐不住,想起身去偏殿。 “娘娘,公主在上林苑。请随我们来。” 奚朱见不可察动了一下眉头,他还是依言上了车。 还没到那处花林,车上一身宫装的奚朱见就彻底怔住了。 不远处的少年,给少女鬓间簪上了几朵桃花。他清楚看到了,景元琦的笑容,亦如春花般烂漫。风入花枝动,少女含情微笑,好似几生几世的苦与哀都凋谢在了昨日。 一样,全一样。 奚朱见握紧了刀,如果在她欢笑时就收走她的命,这一切就是永恒的。他想到眼前的人是他昔时挚爱的妻,旧时忠诚的君主,不禁双眼喷火,肺腑撕裂。他又把痛恨的火焰点燃,烧尽这一片开得过艳的花林。所有的欢乐,都要被他践踏在脚下,永世不得轮回。 此时已是黄昏之时,但春日不谢,依旧旖旎悱恻。 “臣妾见过陛下,公主。” 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摇动的烛影。在青与赤的相融交合中,他为此地染上一抹死亡的色彩。背对着太阳,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望着他的身躯,竟无比高大。 景令瑰见他来了,神情不虞,“阿姊,赶紧问事情吧。” 说着,他就转身去往别处了。 皇帝不理解,明明只是一个消遣玩意,为何姐姐这么看重他,还要为他跟自己置气。再想想这段时日里他的胆大妄为,让景令瑰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弟弟一离开,景元琦的身子显得有些单薄。 帷帐中,有茶有酒,好不惬意。两人先相对无言喝了一点,直到月升,才开始说话。 她敛去脸上的笑,看着盛装的奚朱见,“你……怎么了?” 奚朱见不见半分窘迫,勾起自己散出的几根发丝,玩味地笑,“都说了,我想当妖妃,可得搞点事情出来。” 她定定瞧着他,见他不知悔改,神色微冷,“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奚美人心虚抿了抿唇,顿了稍许,生硬转移了话题,“公主与陛下,感情倒是不错。” “不要扯其他,回答我的问题。” 景元琦语气柔和,但一口挽回了他想跑偏的话题。 “公主,对婚事,是什么看法?” 奚朱见无视她的警告,低声问道。他眼中,充斥着深黑的浑浊,周围也似乎冷了许多。她窥了一眼,就立马转移了视线,“你很关心这件事?” 奚朱见扯了扯嘴角,眼下的痣显得他幽怨极了。那个小痣,如同她梦中的白夜黑月,古怪又不详。再加上青年妖异的妆容,让那颗痣在她眼里不断放大,让她觉得他就是一具美艳的尸体,有着眼角下青黑色的霉斑。 “毕竟,我跟公主,也算是……半世夫妻吧。”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皇帝身上,拉回了理智。她表面是顺从了父亲,实则继而反抗兄弟。 景元琦低叹,“……皇命不可违。” 不可违。 他没动,景元琦往前走了几步,眺望那夭盛桃花。 “不可违,什么都不可违,是吗?” 景元琦听到他阴阳怪气的一句,觉得怪异,想回头看他。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胸口就一痛,倒下去后,是奚朱见手中染血的匕首,和他脸上扭曲的笑容。 “公主,我来陪你,可好?” 奚朱见缓慢吐出这几个字,串起此世最终的哀音。景元琦努力支撑着身子,回头狼狈地仰视着他,善变的男人,他永远以一种陌生的姿态,在她心上疾驰而去,她抓不住。 他最后一次仰望这轮悲悯冷漠的明月。流尽血水后,月的皮肉层层堆迭,如此经过几轮容貌的极度扭曲,她留给他一副甜腻张扬的美人面。 不知她还会唤他名字么?不知她还会听见他的声音么? 秽云顿去,露出那双黑色的瞳孔。等他想看清她眼睛里那浓烈的混乱,又一把剑就如神光一般辟进他身体里,血液朝空中喷撒而出,像极黄泉路上起初的阵阵鼓点。 真好,真好啊,等他褪尽凡胎,化作厉鬼,他便要生生世世同她问个清楚。 第四十四章生憎亦死恨 昌元公主这次没有做任何梦。(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一关乎生死,所有盈满绮丽恶梦的河水便于浩大的梦床里干涸。 她再醒来,已是一周后。 大医告诉她,她还需要静养至少半年,而且她醒来,已是极大的幸运。毕竟,被钉刺破皮肤就死亡的人,比她更偶然。 浑身都酸痛无力,当景令瑰赶来的时候,她喝完药,又昏睡了过去。 躺了几日后,景元琦终于有力气思考这件事情。奚朱见想杀她,但他终究还是刺偏了,刺在了更右的位置,要不了她的命。他是出于紧张抑或是微乎极微的怜悯,她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他要偿命,要以一种更凄惨的姿态死去。景元琦握住景令瑰的手,急切地问,“他死了没有?” “他死了,被我当场一剑穿心。”景令瑰想起那日,还是忍不住发抖,太可怕了,那些血仿佛没有溅到奚朱见,而是溅到了他惶恐的脸庞上。 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她这样想着,理所应得享受着弟弟比平日更殷勤的侍奉。 景元琦又恢复了一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伧父,卑贱的乐师。呵呵,也不卑贱。以前跟容亘出游,还在远处听到他弹琴,为周蔚卿送别。她想到那些高远深沉的琴音,又不愿意把“卑贱”一词挂在那人身上,可伤口依旧发疼,她还是觉得那个卑贱的乐师,死得太轻巧了。 就因为她回答了婚事不可违?他被赏赐进公主府,故意引起她注意,还自荐枕席,带她去镜中异世,养着约莫是前世两人的孩子。(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那把匕首刺得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她被疼痛折磨时不禁诅咒他受尽地狱酷刑。他对自己是爱还是恨,她脑中倒有了略微清晰的答案,应该是恨。 哈,就此世她与他的纠葛,谈爱与恨,是不是有些过重了。她与他更适合这些词:露水情缘、几夜风流、萍水相逢…… 他生前就在骗她,想必前世,她就深深得罪过他,孽缘不少,应当是怨侣。一种可堪称为恨的情感,倒是在心上眉间滋生,景元琦靠着想要狠狠报复他的心情,努力让自己从伤痛中早日恢复过来。 伤好后,她立马就要去他坟前。因为她告诉了弟弟,如何报复死人和鬼魂,譬如毁尸灭迹,又或者有什么异法诡术之类的。景令瑰就下令把奚朱见的尸体从乱葬岗扒出来,修了一个土包,让姐姐泄怒。 碑和坟都被推平了。 血腥味自嘴里冒出,她还有很多想问的,他就荒唐地死了。让她的昔时的感动与情爱,尽错付了东流水。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眼前渐渐成了一片满天血红,死了是吗,死了她也不愿放过他! 她要掘墓鞭尸,她要杀尽他北国的亲人,她要让他背上奸佞男宠的罪名。他不在乎性命家亲和名声,那可真就是畜生了!若不在乎,下辈子他去转投畜生道好了! 她望了一眼悠悠苍天,白茫茫灰扑扑的天上,望不到太阳,但天空不明不昧,就这么苍茫着。 天边似有紫衣贵人,踏金轮而来。他就那么看着她,任凭她倒下,起了一地惊呼。 倒之前,景元琦扯动嘴角,想努力说出一句话。 吾与汝,生憎死恨。 萧瑟的风中,似乎有人轻笑,笑意浓极时,就变得极淡:瞧瞧,连恨都慢我一步。 那具尸体被碾碎,枭首示众。 这样做狠毒吗,他下的手更狠毒。她怎能被一个男宠耍了呢?她不允许,也为之恼怒。 她立在那座为她打造成的中宫,每一处都是她生平喜好——景元琦无理由去恨这些。弟弟掌握了她的喜与乐,更是一如她以前一样默默包容着她。经过此事,倔强的她也明白了,她就是爱给予自己一切的他,有人讨好她,她没必要拒绝。可她还能继续骗自己,这都无关情爱吗?她清醒地看着自己陷进去,沉沦,不可自拔…… 她独自坐在台阶上,俯视那些错落的宫殿,生的人或死的人,离开的或者停留的,好似与她无关。 背后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是认她为君的华胥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不冷吗,兰昭。” 少年温润的嗓音,如一道入画的笛声,为画中的主角点上睛,只是她化不成龙,亦逃不开倾轧上来的阙宫。 她被抱起回殿,没看他的眼睛,“不冷的。” “骗人,你都在发抖。”景令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 一如既往的,体贴,温柔。弟弟该对姐姐这样吗。这样下去,她真的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他把温情给其他人,无法忍受以后的日子两人分道扬镳,无法忍受甚至恐惧一切令此般美梦凋零之事…… “令瑰,我是你的什么人呢?” 景令瑰停了脚步,“什么……” 怀中的美人继续絮絮叨叨,“我是令瑰的什么人呀,我很想知道。” 他迟疑了一瞬,找出最温和的说法,“最重要的人。” 冷凝的露水,由草尖上滴落。 她由着潜藏于夜里的黑暗混沌过去。景元琦好像懂了一些,他希望她做他手里的宫灯,在大殿燃着火,皇皇巨宴里最后破灭的光;还要在宫路上亮着焰,将浑浊的天、地和暗划清界限,即使熄了火,他也将持着灯托和灰烬,本能着麻木前行…… 揽着他的脖子被他抱到床榻上,她不再执着分清畸形生长结成的果。欢日尚少,戚日苦多。是与非,也不那么重要了。 景令瑰的指尖,摩挲着少女妩媚的眼唇。他摩擦着朱唇,忍不住用力,似乎要磨出血来。过了一会儿,景令瑰俯身,轻咬上她的唇。 这一吻,带上别于姐弟依赖之外的情,万般伦理皆沦为无物,落入窠臼,被欲望碾碎殆尽。又也许身下的女子是昌元,他总是不自觉地用力,想把她吞噬进肚子里,品尝共有的血脉与骨肉。 他吻了很久,几乎沉沦进这种独背道德的快感和愧疚感之中,喘息都急促起来。 皇帝的眉眼亦同少女般昳丽,如瓷如玉的脸庞,翠羽样的眉,色转皎然。唇边几缕血丝流下,只衬得他有种无厌的可怖,似丹砂九转,一朝得偿。他那双本淳澈的眼眸,早就浸在宫廷的浑浊中,变得漆黑无比,唯独对上她时,才变得单纯。 景元琦一身绯碧间裙,着紫襦,她静静看着他,启唇:“陛下,你真的没有瞒着我什么事情吗?” 景令瑰怔怔,瞧着她今日的装扮,只觉得恍若隔世,亦如从前那般美丽尊贵,未受半分沾染。 如此一想,他就落下泪。 “你……哭了……”景元琦轻声道。 景令瑰抹去脸庞上的泪水,不断重复着,“阿姊,对不起,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令瑰?” 他下意识收紧了拳,低低叹道,“都是我的错……” 景元琦垂下眼帘,“不是你的错。” 少年忽然扑向了景元琦,抱住她肩膀,似乎有些狂醉,“阿姊,你是爱我的,我们在一起,好么……” 她一抖,想扒开他的手,可景令瑰的力气很大,“我们已经在一起。你先放开我。” “不放,不放,我要跟兰昭,做……”景令瑰咬着唇,而后极低念道,显得格外迫切渴求,“夫妻……” 这一声“兰昭”和“夫妻”,在景元琦的呼吸肺腑之间炸开,翻出稀烂的血肉,迫她重新认识景令瑰,作为一个爱着她的男人。 景令瑰不清楚她睡了没有。之前没得到她时,万般执念扭曲到新生出另一个他——悖伦、病态且冷血。可为何真正实现了这一夙愿,就格外小心,誓要把自己最温柔美丽的一面,演给她看,让她安心。 如果她没有父母,出生一开始依靠的就是他,是不是就会永远一直只有他了?没关系……只要她习惯了他,习惯依赖他,习惯活在他的视线之内,景元琦就会永远是他的。 我爱…… 兰昭,倘若你病得快要死了,我也不会放弃你的;你伤了残了,也耽误不了我的任何决定;如果你变成棺材里的尸骨,我也会一直一直来看你……我死了,你就会在我怀里永远活着…… 他这么想着,顺势抱紧了怀里的人。 怀里的是她,多好。 那就先把最可怕的执念藏藏,只许下浪漫的誓言吧。 他祈愿为蝶,为薤露,为比翼鸟,在永久的幻梦里与她相依相守。且与她共处于露华之上,金杯之中,直到二人不知今夕何夕,沧海桑田。 第四十五章箫鼓叹春风 皇帝携李妃,带着诸位姐妹,出行同游。(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然而在一片黑压压的队伍中,人们只能望见那六匹马的天子御驾上,坐有一男一女。那逾越礼制的女子不是嫔妃,而是昌元公主。 两人同辇出游,印证了姐弟俩关系匪浅的传言。河水之畔,伴君侧的也不是曾经的太子良娣,还是那位只年长皇帝两岁的景元琦。 昌元公主立于江柳下,橘红的袖衫随风依依拂逸,垂髾亦飘若一旁的柳枝,整个人似乎都要朝远方飘去。对岸有几颗桃树,此时树上的桃花已落了不少,她听说昔日桃花落至江中,春水汛涨,谓之“桃花汛”,自己应当没能赶上。 “在不远看,我真以为兰昭就要飘离这里了。” 皇帝也来到了身旁,递给景元琦一株桃枝,桃枝上面还有几朵未谢的桃花,可怜地依靠在小小的木枝上。 “多谢陛下……” 景元琦轻轻接过那桃枝,说道。 景令瑰凝视着她的双眼,“不要喊陛下……昌元,你为何一直闷闷不乐,可是因为这里还不是你想去的地方?” 她顿了一下,素手拨弄起那些花,“只是我思虑重罢了,令瑰。” “多走走,别老是伤春悲秋孤零零站着。”他也不再追问,拉住她的手臂,就要带她走。 她抬头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帝,永远青春靓丽,活力满满,为何她就无法获得这种东西,反而一直停留在无可返回的过去,被笼罩在心的牢笼里。她想自救,要他陪着自己胡闹,怎么离经叛道怎么来,让权力把所有束缚她的东西踩在脚下,似乎就能填补不知何处长大的窟窿…… 乖娘也被带来了。(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李昭仪和怜真很是喜欢这个异常聪慧的小猫,一直陪着它在帷帐间在玩。她就瞥了一眼,就和弟弟一起去坐船了,她不想接触那个男人的“女儿”。 河中白波阵阵,流水呜咽。它越是壮阔,让寻乐的人就越能感受到无边的悲意。 景兰昭就想起了前几日读的帝王列传,汉武作的《秋风辞》。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她眺望着这浩荡白日,这荦荦青冥,她觉得自己之前想要凌驾一切人事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又不自量力。 吹着江面上刮来的凉风,景元琦闭上了眼。就暂且盲目,聊作欢愉吧。 ———— 周季萌不知返京途中,亦能坐舟渡过烟雨蒙蒙的淮水。 马上就要到达建康城了。那座魂牵梦绕的帝京。他所有挂念的人,都在帝京。 几天几夜,骏马奔驰。周大人终于抵达了梦中的家园。 再度归来,周季萌已不是昔年文弱的秘书郎。他已有亲军,手握一方权柄,是周家倚靠的又一位重臣。建康人见周府君才返京不过五日,拜访他的人就不计其数,挤破了周府,不禁感叹:周家是要东山再起了。 后世每每谈起那个“百世为周”的谶言,都要从这位身世模糊且英年早逝的周季萌谈起。而在弘光二年,周季萌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离那个壮志未酬的末日黄昏,还有十年。 周季萌回到书房后,撤下所有仆从,换了一套衣物,秉着一把剑来到周府内一处荒芜地方。 月沉如水,银辉漫撒。剑光虽然黯淡,却也如月色寒冷。 划破空气的声音,穿透了守候在远处的仆从。他们不知道这位振威将军会在夜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舞剑,如同着魔一般。只能尽量地低声抱怨着,立在乍暖还寒的春夜。 舞毕,刚巧周府鼓楼上敲了三鼓天的鼓,周季萌急促地喘着气,只觉鼓声强烈似把胸中所想倾涌泄出,状及爽快。 梦一般地发泄出来后,周季萌看到周围一片荒芜冷清,还是被轻易地勾起了哀伤。 他静默一会儿,收剑转身就走。 仆从送完主子回房后,关上房门,忽发现方才的暗月已消失不见,隐没在密云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重现。 翌日清晨,芮无生一早就醒来了,出了营帐,这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外面练习刀枪,似乎是在等人。 “你可是芮无生?”看到芮无生,那人出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芮无生低下眉目,“正是。”想来这位应是周季萌了。周季萌没有说他是谁,只冷冷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芮无生紧跟了上去,没走多少路,忽然一阵充满攻击意味的风吹过来,本就紧张警惕的芮无生连忙顺势躲了过去,紧接着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你还躲得挺快。” 周季萌神情轻松了下来,挑起眉说道:“你可知道,要是你没躲过去,我的矛就会刺穿你的身体,你就没有今日的好机遇了。”芮无生看着他,抬起头干涩地出声:“我一向是如此警惕,所以能躲过去。’ 周季萌饶有意味地看着他,将矛甩给他,转过身继续走着。芮无生接过矛,顿了顿,复又跟了上去。 待周季萌将芮无生安在队伍里后,一个小兵急匆匆跑过来对周季萌说了一句,周季萌脸色一变,随着那个小兵走了。 百余人的队伍,竟然如此安静。 芮无生站在阵末如此感叹,看队伍里一个个面色严峻,倒是对周季萌有了些许钦佩之情。 过了一晌,一名着短袖襦大甲片戎服的将军快步如风地走了过来,脸上是难掩的激动,他兴奋地大声喊道:“周将军,陛下巡察我镇江南军,此时离军营只有一百里了!” 底下依旧安静无比,随着他的一声话落,一股郑重的气氛就迅速地弥漫开来。 芮无生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太过明显。他诚然是不管什么天子视察军队的家国大事,管好自己的事情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芮无生纵是有一个诗书兼通的娘,心中那点君君臣臣的观念也是淡薄的狠,更何况母亲谈起皇帝——尤其是已经崩了山陵的先帝,总是恨欲啖肉的神情,耳濡目染之下中连带着对这个先帝之弟也没什么感激报答的恩情了。 芮无生站的位置极为偏远,看不清楚天子车驾和仪仗,却能感受到那威严的气势。 额上的汗水黏住了他的眼睛,这孟夏的暑气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徒劳拼命睁开眼睛的睁眼瞎。他手掌中被钉住的红缨枪极深地扎进了土里,口中一种血腥的味道随呼吸在他的面颊四周萦绕,极端的庄重与极端的难忍使得他渐渐失去了对眼下状况的思量。 他只是麻木地随军令行事,直到巡营结束,士兵议论纷纷的时候,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小子运气不错,能窥见天颜。皇家可真是气派啊——你怎么回事?”周季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芮无生抬起眼皮看了这个年青将军一眼,就瘫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周季萌走上前,发现芮无生面色潮红,汗珠密布,连忙招呼几个人过来,把他抬到背阴处,扒下了他穿的军服,又给他喂了一点盐水。最后想了想,找随行军医要了点菉豆,让负责炊事的几个妇女煮了汤。 军医走时又忍不住多瞧了地上的人,在心里悠悠叹道:这位将军还挺体贴下属的。 不同于这边的烈火烹油,皇帝歇息的行宫却过分的死寂。一个小宫娥匆匆路过一处有卫士看守的宫殿时,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按照他们的训兵之道,就是一只百余斤的猪也能被他们拉去参军。”坐在朱红木椅上的一位宽衫大袖的老者打趣笑道,拿起旁边沏好的茶抿了一口。 山水屏风后的身影动了一下,随后走出一个的人:“老师,周蔚卿是可用之才。” 被换做“老师”的老人叹了一口气:“精兵良将大多去了长江一线,留在吴越一带的大多是疲弱之兵。” 皇帝皱起了眉头。 谢九畹没再说镇江南军,转而又扯起了其他话题来:“越王患疾,受了诏怎么只派了他的小儿子过来?” 景令瑰听到这个,更加头疼:“他说自己耄耋之年,世子操持闽地民务不便抽身。不来就罢了,还找这么了理由。” 谢九畹嘴角一扯,“这倒是个好理由。还给陛下挣那民心去了。” “陛下不必郁结,来都来了,毕竟是后方,赏一些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场的又没几个真懂兵的,就是可能会有人眼红那些南军。”谢九畹好生劝慰,心想南北再起动乱,加上饥荒,的确对刚登基不久的新帝不利。 他起身,“那小子大老远跑这么远,一路被他的叔侄兄弟追杀了个遍,来到这里又是大打亲情牌孝敬陛下,的确不能这样算了。” 皇帝看着自己的老师,不说话。 “陛下不如将他好生安置,拖个几年,待闽地之乱平定后,估计一线的局势也不闹腾了,再考虑给他兵马。” 闽地之乱前不久才平定,老师的意思是要他...... 谢九畹的笑容如沐春风:“我们的精兵,首先要待在长江一线。何况,眼下我们虽风平浪静,但谁又不是如履薄冰呢?” 第四十六章予岂可独活 随着服丧期的将尽,景元琦的心反倒愈发平淡。(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她在宫内开始习学佛法,后时常出宫到乐明寺拜佛,供养起一尊尊佛像。时下崇佛,京城更是佛寺众多,七层浮图重迭垂列,香烟似雾,风和宝铎。 她拜完佛回宫,便看到宫使急忙朝她走来。那宫使行了礼,急忙道,“殿下,太后娘娘身体不适,陛下急召您过去。” 刚从梵音沐浴而来的景元琦听闻,却并未有多急切,只是平和端庄回着,“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到了崇正宫内殿,景元琦瞧空寂无人的氛围,知道景令瑰又是怒了她跑出宫去,也不准备妥协。 这时,那斧斤花纹的黼扆后荡出一个黑影。朝成年男子蜕变的青年,一身玄衣,墨发垂散,那双平时一向温柔的眼眸泛着冷光,像是丧夫许久的寡妇,看到亡夫归来却拥着新妻。 “朕的皇宫,已经不能满足公主了吧?” 景元琦漫不经心,“陛下作为一国之主,富有四海,您还容不下我出宫游玩吗?” 他定定看着她不甚在意的表情,想着这些日子处理军国大事只得听汇报了解她的行踪,又想到那些繁杂事务和动荡不安的山河,声音不禁低沉起来:“一国之主……要是兰昭坐于此位,就该明白,何为枷锁。” “陛下说笑了,皇帝乃天之子,怎会是束缚?” 景元琦浅笑。 “咳咳、你可是恼我阻止周蔚卿的婚旨,不肯放你回府?” 景令瑰也不欲跟她争吵,直入主题。 “既然陛下知晓,就放我离开吧。” 天子未再出声,只是拍手,那个被剪了长飞羽的共头鸟便衔来一枝并蒂莲,优雅地扇动不长的羽翼,熟练停在他手上。(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 “公主要走了,你们的命,也到头了。” 他没看景元琦,只是盯着手上的鸟与花,如梦呓语。 那只鸟两个头立即蛮横得无序碰撞,还猛烈嘶鸣起来,鸣声悲彻整宫,那朵清美的莲花,幽幽落了地。它还一边吟起哀绝的字句: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时!” 说罢,景元琦就见它们飞到地上,争先恐后撕咬那朵莲花。它们并不是像鸟一样啄食,那小巧的鸟喙张开一个超过本身的巨口,且如兽口般有舌有牙,令她看得直发怵。 一朵莲花,入了鸟腹,接着,它们就啄向对方的脑袋,啄到血肉淋漓,其中有个鸟头慢慢垂了下去,被另一个张开嘴一口咬断,露出狰狞的骨头血肉。胜利的鸟在迅速咀嚼同伴的头颅,不管这个伤口长于己身,似乎是求生欲战胜了那巨烈的疼痛。 “一方岂可独活呢?” 景令瑰神情倒是诡异地温柔了许多,然而他却径直粗暴抬起脚,无情踩上了那只还在吃头的鸟,咯吱咯吱的碎裂响声,听得景元琦头皮发麻,仿佛自己的骨头也同时被践踏,连连后退几步。 “你……” 黑衣天子依旧是羸弱伶仃的模样,眼睛却如蛇曈般摄魂,绽出熠熠的金辉。 “公主想离开,便离开吧。皇宫令你不喜,我也不舍得公主消沉忧惧。” 话音刚落,他移开步履,好似无脚的鬼魅一样飘到她跟前。 “我送阿姊一程。” 景元琦怔愣望着他不减笑意的面孔,那晕眩的欲望冲上舌腔,她刚想出声,就眼前一黑,晕在了他怀里。 一双白如瓷的手自黑袍底下探出,又游走到她的脸庞上,贪婪,难餍。 “既为天下之主……” “不过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罩罢了。” 他轻瞥那血肉模糊的鸟尸,语气冰凉。 天子亲自送长侍太后的昌元公主回府。 景元琦睁开双眼,发现四周的布置陌生又熟悉,待她回忆起皇帝临走前的话语,便匆忙下床,推开了窗,想确认一下此间是否是卧室。 一推开窗,她就彻底僵在原地。 莲池已被白沙填上,而那些竹林,早消失不见,换成了极度扭曲的歪树。那些花草更是没了踪影,留下光秃秃的土地。此刻正是落日,霞晖异常闪耀,把昔日的风花雪月尽数熔炼,炼出现在绝世的巨火,且要烧向被凌虐数次的公主府邸。 “景、令……瑰!!!” 昌元公主把所有的簪钗,都当作石头投向了那落日。 “哈哈哈哈……” 她发出那夜楼上猖狂的笑声,紫裙飞扬,如同自幽冥来的女鬼。 —— 景令瑰本以为习惯尊贵宫廷生活的景元琦会立马离开那如同灵堂地府的公主府,不料她却沉得住气,还派人传话,她会安心待嫁。 她能舍弃所谓的生父,也能舍弃所谓的弟弟。 景令瑰,是你先背叛的我。 我也只能抛弃你。 她捻起落于苔阶上的红艳山茶,再也不愿想起与他互相依靠的往昔。他先挥的刀,就要承担不顾情分的后果。断头美人正伏于掌中妖娆笑着,她拢起那颗花颅。公主爱她,惜她,怜她,走到溪边,俯下身,把她放归于清水之中,望那随波逐流的美人和久久不去的人影,任她叛逃到天涯海角。 天子脸色更加阴沉,那就先动那些虫子。公主府上的所有男子,都被遣了去,留下都是些女子。昔日被奚朱见引荐的男人,也都埋尸于白沙池。 周季萌这边,早早准备婚礼,对此事一概不知。周季萌对婚事有过犹豫,对景元琦却未迟疑,一切都尽心尽力打点。 吴阿菲自然也听说了公主要大婚的事情。她的那个女师因为多病,平时寡言少语,却忽然请求女主人带她见下周府的人。吴阿菲听她所言,猜周府里应是有人与她为旧识,于是努力搭上了林令,为她引见。 “听阿菲说,你要见我?”林令早为夫除了孝,打量着跪于堂下的老妇人。那妇人衣着普通,气质萎靡,地道的奴才样,难道是昔日的家奴?她心中不免一阵嫌弃。 “夫人……老奴想见见周将军。” 老妇人低头,甚是乖顺。 林令笑了,面露嘲讽,“我连他都见不到,你还想搭我这个梯子爬到周季萌身边?” 她起身,“来人!送客!” “夫人!夫人!!我真是有要事求见将军的啊!!” 老妇人连忙想拽上她的衣摆,可是却扑个空。 周云,这便是你的妻,这么多年,不改跋扈自私的本色啊。 林令未曾回头,脸色阴沉回了屋。自从周季萌回来,知道她把父亲留给自己和生母的遗物烧得一干二净,就带着生母分了家,另立了府邸。女儿最喜欢这个哥哥,也跟着闹了一场,她最近就欲为这个不孝女择婚,早点把女儿撵走。 周云啊周云,昔日他造的孽,凭什么要她和周伯荣来偿还。他收的妾室是本家甥女,不得不冒姓上黄籍,待妾生子,还试图掩盖这个大错,这就是她亡夫的风骨…… 周季萌,就是舅父与外甥女禽兽行后生下的孽种。他再有才华,再能匡扶家族,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世!那个不伦之子,不知道自己的血脉,落得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倒显他们作长辈的太畜生!周蔚卿早该重病而亡,他怎能还活着! 周芫听闻哥哥尚公主的消息后,如天霹雳,连着失魂落魄了好几日。她的两个姐姐早就知道妹妹的心思,但谁也没有勇气告知周季萌。周芜也知她们不会在这段感情上帮助自己,每天都认真打扮,只想在哥哥回府的第一天便直接告白。 当她看到哥哥归来的身影,终于哑声开口:“阿兄。”周季萌回头,见是自家小妹,眼神有些闪烁:“怎么了吗,阿芜。” 周芜让婢女拿来茶水,对哥哥笑笑:“阿兄马上成家,我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了呢。”那茶清香扑鼻,回味无穷,很快便充斥了整个房间,让周季萌平静下来。 “哥哥跟我讲讲,如何对公主一见钟情的吧,我也好悄悄找自己的如意郎君啊。”周芜上前,拥着周季萌,嗔道。 周季萌只觉妹妹对自己太过亲密,不动声色讲她拉开来,“不过是先前见了几面,算不上一见钟情。” 周芜沉默下来。 周季萌望着她,不知为何讲不出话。 忽然,周芜抬头望向她,表情变得迷离恍惚,“阿兄,我爱慕你,你若不是我兄长,我一定要嫁给你。” 周季萌震惊,不自觉地踉跄后退几步。然而这些都被周芜看在眼里。她紧跟上来,踮起脚尖,想捧着兄长的脸,吻了下去。 “救救我……蔚卿,阿兄……”周芜只尝得满口血腥。周季萌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周芜,脸色无比苍白。 他没看摔倒的周芜一眼,在婢女的惊呼下,急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周芜被推倒在地,只是凄厉地大笑。周季萌跑开得很远,扶着柱子喘了口气,但依稀能听见妹妹悲怆疯狂的笑声。 周芜……周季萌只觉天旋地转,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她怎会有如此心思?他得早日带着母亲,离开周府了。 第四十七章慊慊只为汝 二月之后,皇二女昌元公主再次出嫁。(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这次公主大婚,皇帝特意举办的无比隆重,一是为彰显皇权,二是为奖赏功臣,叁是为弥补皇姐。礼仪之繁,也辛苦了景元琦和周季萌。景元琦结过一次婚,却远没有第二次这么辛苦。 况且第一次,先皇自作主张调整了公主礼仪,让景元琦少受许多劳累。可这次皇帝全程参与甚至愿意亲自出面主婚,是一个示弱求和的信号,景元琦也敏锐注意到景令瑰的讨好,可一想他之前对自己的控制与疯癫,心中自是五味杂陈。他几次保护了她,她不爱他是假的,可要她真爱上他,要她不离开囚禁姐弟俩一生的宫廷时,她又退缩了,此爱她负担不起。 没有哪个女子不为这场盛大的婚礼心醉。皇家公主,再不满意婚事,也要摆出温和包容的微笑。可行礼的时候,景元琦的心脏却有点刺痛,不知为何,心慌逐渐蔓延至全身,她忍住异样,面色如常进行这些礼事。 宴会上,她见到了那个周季萌。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也对,年长六岁,毕竟不是年长了一辈。意气风发的将军,娇俏矜傲的公主,建康人都在说此对夫妻佳偶天成。臣子们恭维的祝福语,让皇帝也面色熏红,面露欣慰的笑容,只是太在低头饮酒的瞬间,所有妒忌不甘都饮入喉中。宾客均笑语阵阵,夸赞公主和驸马,皇族宗亲也乘机大肆奉承。 景元琦在婚礼上总有说不出来的不适感,为了内心安宁,她极力找寻弟弟的身影。明明之前还不想看见他,此时她却无论如何想在瞧见他的样子。 景令瑰未表现异样,只是貌似在躲她的目光,垂下眼,如同一块阴下去的乌云。(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公主。”察觉出新婚妻子的失神,周季萌轻轻喊了一声。 景元琦很快换上了一副温和的面容,“周大人。”周季萌眸色微动,情绪尽收敛于唇齿间。很想说什么,又终是一句也未讲。景元琦却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切都要结束了,她下定决心,再次见令瑰,还是好好说开,两人卸下过去才能往前走。 眼下便是盈满五色的梦镜。朱红的殿室,碧蓝的天空,翠绿的江,橘黄的灯火,还有雪白的月——一片满天飞雪的月宫,将所有艳色牢牢锁住。 她与她念着的人都居住在那所牢狱。逃不开,躲不过,门开了,她就掉下来,彻底坠入一片泛苦的孽海。她逐渐悟了,为什么这个国度的寺庙昌盛。她现在也想在琉璃池中洗去污秽,登上宝笺离开伤心之地。 青鸾去,嘉礼毕。 待她的新夫君回来,看到景元琦正把窗户闭上,待她完成才轻声唤她:“公主。” 景元琦身形滞了一下,缓缓转身,对上他的眼睛,“周……周郎。” 周季萌连忙移开视线,“公主,我字蔚卿,您可以直唤蔚卿。” 新郎倚门浅笑,那轮清月恰好悬于他的颈侧。他有一半的面容隐没于阴影之中,但依旧可看出其眉宇轩昂,目光炯炯;若是景令瑰也是如此,那便是只余寒意的清冽容色,光与暗尽数滚作冷艳,不见半分暖意。周季萌英姿洒落,仪表风神,似乎自月宫飘落而来,不染半分红尘,但又不孤傲于世,气质如华,自融入这世间的一切是非。 景元琦亦被卷入她眼前这片光风霁月,成了画中人。她面上再多的客气疏离,对着这样的他,实际却不断软化了本坚定的态度,甚至有了不切实际的亲近感。 她红了脸,轻唤道。 “蔚卿……” 他眸中尽是期待,嗓音清润,“那下官该如何称呼公主?” 昌元公主躲避着他的目光,“唤我‘兰昭’吧。” 周季萌眼底波光流转,脸上笑意更深了。他唇角噙着喜悦,开口。 “兰昭。” 着朱红衣袍的郎君翩翩而来,让景元琦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他是灼灼赤焰还是冷冷清月,她已浑然分不清楚。 银烛高照,罗帐细垂。 他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床边。景元琦感受手心的温热,面上赧然道,“周……蔚卿。” 周季萌闻言一笑,“是我。” 她轻啊了一声,努力适应这两个字,重复道,“蔚卿。” 她不再是初尝情爱的及笄少女,那发自内心的激动,到底是为这场富贵婚姻还是这位闯入她生活的郎君?她明白她以后会与弟弟越来越远,直至一人溘然长逝,天各一方。她望着他的容颜,一瞬间有些恍惚。她记得周季萌曾是长姊的议婚对象,好像也是容亘的朋友。那些年少的往昔,如梦中的水云乡,曾经拥有,却轰然破碎,再难复圆。 轮回千场,换此夜相逢。还是珍惜眼前人罢。 景元琦抿着唇,看向旁边端坐的丈夫,不知为何,脸竟有些发烫。也许因为是灯下的人太过像她所读的词中的檀郎罢。 一朝夙愿得成,周季萌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他早已私下打听昌元公主的经历和喜好,知她幼时丧母,帝后对她多有纵容,平时爱侍弄花草纵情山河。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必不会像文幼旋那样新婚之夜都要详陈一番夫妻大义吧。加上考虑自己跟容曜瑞的差别,周季萌便把主动权交给她,让她来发现自己。 他忍耐住体内的躁动,把平生所学经义在脑中过了一遍,默念着: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古言必虑其所终,而行比稽其所弊,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 公主瞥到他衣襟处的一抹白,疑惑问道,“蔚卿,这是你的帕子吗?” 周季萌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心下却一阵慌乱起来。他带着那方帕子,希望在新婚夜告诉公主,他先前就钦慕于她。可帕子背后的故事并不磊落,她为人妇,他亦娶妻,更何况横亘在二人之中的唯一牵连,便是那早逝的容曜瑞。他该如何把这一切朝她托出,他的情,永远沾上了这点尘泥,难以言说。 他静静地看着她,到底还是没能如实回答,只说道,“我怕新婚夜,殿下哭泣,所以备了一方丝帕。” 她一愣。随后,少女的眼睫一颤一颤,嗔怪道,“谁会在新婚夜哭啊。” 周季萌即刻认错,“是我误会了公主,兰昭莫怪。” 年轻的公主和士子眼目交接,彼此的情意情谊也就增生在悸动的须臾之处。 他再也不想忍耐,就把旁边的公主拥入怀中。景元琦没有反抗,在周季萌的拥抱中望着新房的烛火,流流离离,忽闪忽灭。她继而也舒展了面容,感受着他的体温,闭上眼睛,好似只要有他在,她就再无所惧。 她芙蕖的脸似花带露,眼眸似有点点秋水,身上的锦罗衣裙都衬得肌肤细腻。 周季萌迷离恍惚着,剥开那衣衫,细闻着那暗香,神思游离在其上。 身下的人披散了如缎黑发,眸里盛满了刀光剑影下的涓涓溪流,那赤色衣衫凌乱套在比自己身板还要纤细的身子上。 公主笑着,继承了母亲姣好容貌的脸庞上异常艳丽,与自己的面容有几分不同也有几分相似。她脸上潮红不已,嘴角微扬。 ——“阿兄,我爱慕你。” 似有似无的声音凭空惊响,周季萌自滔天情欲中苏醒,看着攀着自己的女子,冷颤道:“公主、公主?” 景元琦不解,“蔚卿?” 不是周芜,是他心爱的女人…… 他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黏稠的蜜自厮磨的唇舌间荡漾开,她的渴望在急促的吐息中不断放大。她那被吸食已久的生气需要此种噬魂的水波,她溶于水,他也溶于水,骨酥肉烂,共同冲进滚滚的波涛。 她爬上那惊险又华美的高崖,摘下独属于自己的月。她以为那山巅会是一派清风朗月,却就那么落进千百个婆娑的树影里,抬起头,蓝如宝石的天上有轮赤黑的月,凝望一眼,下一瞬,黑月飘到她跟前,贴在了她身体上。那是他充满欲望的眼瞳。 她觉得不对劲。就像萍水相逢的两人相遇,一人刚问起姓名家乡,一人就已经开始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的歌……他深厚难抑的情,随着动作不断四溢。景元琦也在一片潮热中迷糊地看到并朝前摸去,他的衣衫下,是坚实的胸膛;自己的小衣也被扯开,露出鼓起的双乳。他的手,流连在自己腰间,不断摩挲着,那种轻痒的触感,让她不住颤抖,又在迎合这种亲密的爱抚。 欲火极致纠缠下,那丝怀疑似蜉蝣湮灭。“殿下,这是什么伤?”风雨骤停,周季萌触上那背后的伤痕,如梦初醒。看得出来,是刀伤。伤口不深,但还留有细微的痕迹。 景元琦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支支吾吾道,“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 周季萌沉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道,“这是刀划伤的,怎可能是树枝?” 第四十八章看朱几成碧 景元琦在那种细微的触感下闪烁其词,她避开他的眼睛,只是挑不紧要的来说,“就是不小心被划伤的,已经过去了……” 周季萌低叹,也顺着她的话,“殿下无碍,我也就放心了。看最新小说H文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快无广告无弹窗 ” 她怎就忘了,奚彤的事情?她现在也不理解,他何时如此深恨,以至于在景令瑰眼前对她痛下杀手。虽然,大医提过,只是划伤并不严重,她也忘不了这种被身边的狗忽然来一刀的背叛……尸体被挫骨扬灰,也抵不了他奚朱见曾经犯下的罪孽。 旖旎于帐下消散,但周季萌却又痴缠上来。“以后,我们夫妻坦诚相待。”说罢,他抛下心中些许不安,凑近了她的脸庞,想继续亲吻。烈阳下的春时焰,如水中幻化的光暴,全数倾覆在她身上,周围都是鱼鳞般的碎片,让她赤裸地暴露在空无之中。她觉得自己就是喘月的吴牛,炎热烧化了她与他的间隙,她任凭他贴了上来,肌肤黏着,让她的血都要穿透皮肤,流进他的身体里。她在迷糊下还有了更可怖的猜想,会不会,她的脑浆也顺着他茂密的黑发倒进了他的脑内,他已经知道她一切萎靡灰暗的往事…… 底下的水液已泛滥不堪。情欲之事,应当是夫妻诚实相待的第一门关。直到他不经意顶到她的腿侧,好久没有疏散欲望的景元琦还是忍不住有些颤。直到两人都不在细喘,而是努力采摘崖上唯一一朵、被月光浸染的花。她抬起头,望到的是金粉似的帐,轻而易举就笼住了她;而后是窗,纸上是新竹的倒影,错落摇曳,周季萌的动作很轻柔,亦像随风摇摆的竹叶。 直到他把自己一点点全部嵌入她的体内,景元琦抓住了他的肩膀,那竹影也变得狂乱狰狞,似乎要被连根拔起。(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嗯……”她咬住唇,努力适应着这久违的充满,可那男人还不安分,继续动着不想留下一丝多余没进入她湿热的身体里。 头被转过来,对上周季萌的黑眸。他的眸色不再清亮,其中赤波荡漾,放恣淌洋。他身上蒙了一层透明丝纱,待她看清他眼中的血红和背后巨影,他已经开始不斯文的冲撞。轻凉的发丝拂在她脸上,好像那黑与红滴落下来,就在那张艳丽的脸庞流消着。直到她似乎看到那包裹他的纱膜因为剧烈的动作破碎,黑影穿过不断索取的周季萌,咬上了那饱满的朱唇。 她想推开黑影,可是他竟没有半分反应。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些,周季萌也俯下身,顺着空隙钻入她的舌腔。景元琦的脑袋本不清明,她现在能感受到一冰一热,两只舌头都在她口内胡乱翻搅,折腾她想呕吐,那黑影更可恶,直接钻入她的喉腔,还掐紧了腰让周季萌迅猛撞击,足够潮滑的腔也只好顺从地吞吐着,让她快要窒息时还能感受到一波波的快感。 黑影的舌头是真的滑进喉咙里了,快要吞进去的瞬间,黑影忽然消退。她很想出声让周季萌停下来,但还是寄居在他身下难以启齿。他漫长的吻终于结束,那里也灌入不属于自己的水液,然后就搂紧了她,贴着她的脸,沉沉吐出了一口气。她轻咳着,平复稍急的喘息。那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在床上就彻底变了。之前在她床上的两个男人,也都是极致温柔。 她醒来时,天已大亮。 侍女为她洗漱梳妆,景元琦瞧了门口,掩唇问道,“驸马呢?” 一个面生的少女答了话,“回殿下,驸马在前厅,等着公主。官家召了周家面圣,下旨也让公主过去。” 景元琦一愣,那方软帕在铜盆里轻旋了半圈,她才反应过来,“退下吧。” 新婚的公主复见皇帝,他并未如婚宴上那般消沉,而是脸带和煦的笑意。如此精致又虚伪的面容,此刻朝着她展示隐藏其中的兴奋与恶毒,令她觉得有种黏吐的糟心。 “阿姊和姐夫来啦,免礼,快坐下。” “谢过陛下。” 她启唇,周季萌也循声答谢。景令瑰不免盯向她的鼻唇。朱红潋滟,不知她如何与这个半路杀出的男人厮磨的。他本按下焦急的心想看周季萌的好戏,可现在他却又愤怒起来,该怪她还是她的新丈夫?他不应该顺着她的心意。他不应该放手。对,他得给自以为聪明的男人重重一击,送上来自皇帝的新婚礼物。 “今日,朕召了两位姐姐,也喊了驸马的家人,为叙天伦之乐,无需在乎礼仪。” 景令瑰笑得有些激动。他已经见过林令和刘氏,林令刻薄,刘氏懦弱,周季萌的身世就这样不打而自招供了出来。 原来是苟合之子,如此的人,怎配染指公主? 他亦召了景安珺,这个冷酷暴戾的女人。她不是把周季萌看作欲得不能的东西吗?她最好,现场就把周季萌的傲骨踩碎,让阿姊看清,别被那层皮骗走了! “可惜小孺重病,不然看到如今这个场景,他也会很开心的。” 李公玉举起爵,自饮一口,毫无自知之明开口。 景元琦忽然想起来,景令瑰是接受了景安珺的提议,把奚朱见册为后妃。估计是这个姐姐,早看她不是幼时的妹妹,又或者早与景令瑰有更多的来往。他们有没有想害自己,她猜不到,但令人不舒服的,不止他们,还有她—— 自己被束缚于牢笼,早就没有昔日心境。 景元琦也淡然一笑,附和道,“姐夫怜子,小孺懂事,长大了也会心疼阿父阿娘的。” 席下忽然一片寂静。 景元琦浑然不觉四周的异样,温和地望着李公玉和景安珺。 皇帝敛了几分笑,死死盯着那蓝裙女子。她花容月貌,眉眼盈盈。那些话,是她所说?他们一干人都心怀叵测,预备在今日宴席,拆散这对新婚夫妻,可景元琦先来了一刀,这让他有些不确定,结果是否能如他所愿。 景安珺冷眼看着李公玉转而对景元琦露出几分喜悦,他以为他是得到支持了吗,太过幼稚。可妹妹的话的确是第一回,明晃晃地刺她。 只有周季萌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大家都沉默不语?旁边的那对夫妻,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家该有的表情。但不管如何,她说的话,就是对的。 “说到孩子,刘仲妃,你的儿子,昨日大婚,你作为生母,怎么不在宴席之列?” 周季萌眼神一凛。他昨日婚席,分明把母亲安排好,也在席上看见了母亲。 刘仲妃浑身颤抖,她刚刚被皇帝要求此时乘机把周季萌的身世尽数托出。可,她不愿!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愿把孩子推进火坑。 刘仲妃未答,只是沉默不语。 “陛下有所不知,刘氏是作贼心虚了。” 林令扬声嗤笑道。 景令瑰这才展颜,“哦?” 林令恶毒地笑,二十几年来从未这般痛快过:“刘仲妃是周云的亲外甥女,是周云妹妹和妹夫的女儿。周云与她,悖伦苟合,父母双亡本族灭绝的她待生下儿子,才告知我们自己的身世。如今儿子长大成家,她怕暴露,自是羞愧不肯露面。” 她的声音,恍若针刺,让席下众人都为之震惊。 周季萌睁大眼睛,心脏跳个不停,耳朵嗡嗡作响,那个女人在说什么? 景元琦一股血冲向脑门,原来景令瑰打得这个主意!她看向这个名义为周季萌嫡母的女人,林令是蠢还是毒,这么些话,直接在大殿上说! “林夫人,慎言。” 景元琦反应过来弟弟的好戏,却没想到真有人愿意一起干的,可折腾的还是自己。 林令转身看向她,眼中带了稍许怜悯。先帝也是被刘仲妃骗了,这婚赐给伯荣不是更合适?公主也是可怜,嫁给了周季萌! “公主无需再忍,我周家对不起您……” 景元琦气乐了,这是什么蠢妇?这是周云的妻? “林夫人,先闭上你的嘴。” 先得跟她过招,景元琦觉得有些晦气。林令一下僵住,没再继续说话。 “若您所说乃胡编乱造,那就是蔑视天威,大不敬之罪。若您所说为真,那本宫想问,你是如何得知此事?还有,刘氏的身世你们如何判别?你说刘氏欺瞒你们,她一介孤女,又如何能欺骗过朝中重臣和出身名门的夫人?她是如何进了周家,前因后果,夫人总要说清楚。” 她按耐下怒气,慢条斯理地说来。傲慢无礼的长辈,天下何其之多。她和皇帝在先帝魔爪下苟活多年,如今终于有了反抗的权力,只叹……座上之人,与她无法同行了。她不知是惋惜何人,但新丈夫肯定是要护的;她就彷佛是在庇佑年少的自己和弟弟一样,弥补了些不能为的缺憾。 周季萌听了她的话,不自觉抓紧了她的胳膊。还好,他有她。他偷瞥了一眼母亲,刘仲妃苍白着脸色,依旧低着头,蜷曲着身体。 景令瑰看了他们夫妻的动作。就一夜,周季萌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让景元琦如此护他,他到底何德何能? 林令只想顺着皇帝给定的路线走,没想到景元琦如此咄咄逼人。林令从未如此难堪过,眼中蓄了泪,“公主是不信妾吗?” 景元琦冷嗤,“收了你的泪,林夫人。刚才不是很兴奋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您有了军功,就等着天子册封了。” 座上的天子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第四十九章桃源世内客 李公玉起初听到林夫人的话语,还惊于她口中周季萌的身世,和她的狂妄愚蠢。(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只是他没想到,昌元公主一改从前的姿态,逐字反击了回去。当年她还被他和景安珺吓到离开,今日就可从容不迫应对这种事情,她已经长大了…… 而且他看皇帝,任由双方拉扯,面上不喜却没有怒气。李公玉心下猜测,皇帝知道此事纵容了林氏,还是林氏太过愚昧,他想帮姐姐应对,替周季萌翻案? 景安珺听了林令那些字句,她是高兴的。妹妹不是还讽刺她对驸马那些事情吗,转头之间她的驸马也出了大事。可是——她想起周季萌曾经是她的婚嫁对象之一,她就觉得他一派君子样,不好招惹,她偏要招惹荼毒他!她之前梦见过,那个周季萌跟李公玉一样堕落于她的身下。可是——周季萌怎么会是如此出身?那么肮脏的出身,还能养出如此般的人,令她唾弃……又兴奋。 妹妹,你为何要替周季萌伸张正义?跟以前一样乖顺不好吗?以前跟着自己后边叫姐姐,怎么这时候还会反驳自己了?哦,景元琦反驳的是林令,讽刺了她。景安珺失望想着。她不嫉妒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觉得景元琦得到的荣宠,太过太盛。 金钱,她不知道挥霍。脔宠,她不知道享用。她却坐拥比自己还多的权势和财富,让它们腐烂都不知道物尽其用。可惜啊可惜。 “公主所言有理。林令,你把事情说清楚。” 景令瑰的眸子黑了许多,他只是看着景元琦,无奈道。 他不可能为了外人驳了她,先舍下这步棋,他还有法子。 林令无措地看向皇帝。(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当初他不是这么安排的,他说过会杀了周季萌。 “陛下,公主,妾可否禀出实情?” 刘仲妃忽然起身,跪在中央。 “说吧。” 他已经没兴趣听这些陈年往事。反正,今日阿姊是走不了了。 刘仲妃神情倒是恢复了平静,她缓了一下,徐徐开口,“妾确实是周家的外甥女,当年战乱父母离散,被大人收留,有了孩子。但身世明了后,大人同我商量,把那个孩子丢掉,让我收养了旁支子,就是蔚卿。” 她说完后,力气不逮,差点跪坐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失态。 周季萌心里千回百转。先是向来不喜他的嫡母发难,再是公主当场维护他,现在母亲禀出实情,这一桩桩事情,让他的心脏反复被捏紧。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母亲,那个瘦弱的妇人。无论她是不是生母,他都会记得她这么多年来的恩情。 帷下挽起的丝带绑了个圆形玉环,一荡一晃,像被蠹空的碧月。环中央,那叁个身份不同的女人轮流坐庄,目的各异,毫无退让。 麝香混合着檀香,随着她们衣袂飘飘,游散至主宾的面前。 林令听完刘仲妃的话,一瞬间,她面色惨白,身体因恐惧而僵硬无比。堂上天子只关注姐姐,发现景元琦表情毫无波动,浅笑说道,“当年先帝赐婚,赐的是周侯二子,如今周将军身世大白,这桩婚姻,合乎礼仪吗?” 曾经的尚书令,一身清白的周侯,死后竟然有了此等恶事,如果他交予臣子议论定夺,定能让周家万劫不复。 “陛下,臣有疑问想提出来。” 李公玉的声音无故响起。 “说。” 景令瑰语气有些冷。 “林夫人,周将军是否在周家祠堂祭祀,他是否在族谱上面?” 林令的手上已经被自己无意识地抓出血痕,听到李公玉的问题,她忙不迭回答道,“他祭祀过周家祖先,也在族谱上。” 李公玉听完他的话,转头看向景令瑰,“陛下,周将军生父虽不是周侯,但他确实是周侯之子。” 景令瑰笑了,“爱卿言之有理。” “如此说来,虽然周家并不是故意隐瞒,不过委屈的还是昌元公主。你们就先回去,我劝慰一下公主。” “至于林夫人,你就先回林家歇一段时间吧。” 景元琦闻声抬头看着景令瑰,眼神冰冷。景令瑰似乎并未理睬含笑看着他们走完,脑中却暗恨恼怒,且泛了一丝苦涩。她到底是不装了,那些甜言蜜语,尽数被她抛在脚下,成了一现昙花,只有他还在等待。 “公主,臣等您。” 周季萌拉住她的袖子,轻声说。 景元琦看着面前的男子,“你放心。我不委屈。” 周季萌笑得很灿烂,他还有她!不属于他的天上月,终于落到自己怀里,即使被砸晕了,他还能品出幸福的滋味。公主是在意他的,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皇帝望见新婚夫妻情深意切的相惜模样,忽觉得眼前这一幕与几年前的一幕倒流回转,彷佛他就是世外客,桃花源外人,不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都改变不了她一意孤行要爱新男人的心。他的痴念和欲求,哪怕是他与她共有的时光,都被景元琦踏在脚下嘲讽嗤笑,全都不值一提。要爱他也给了,那还要什么东西才能把她留住?恨吗,他不想选择恨,不愿成为与她相行渐返的仇人,那用帝王之权留下她呢,他要把她吞进肚子里,可是再也吞不下了,只好吐出来,其实她是一团吞不进的血肉,放不得留不得。 “驸马也跟着吧,随朕与公主拜见太后。” 景令瑰不再看他们,淡然甩下一句话就已经下阶走远。只有景元琦有种无力之感,他还要玩什么花样? 殿庭迥然于公主府的布置。九重宫楼上,金乌与朱红相辉,照得长巷的柳树也融上玲珑颜色。池沼里鱼跃莲叶,水浮绿萍。而椒房窈窕,静穆清幽。周季萌跟随进入了太后所在的宫室,泛泛扫了一下,发现未有异常,就跟着公主一道向堂上那个牵着宠物且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行礼。 堂上有一人一鬼一豕:假扮太后的郑菟、已为鬼魂的容南莲和已投畜生道的先帝。皇帝对眼前所见不为所动,对夫妻二人说道:“太后身体有恙,难得见公主一面。周驸马,不若我们去别室小酌?” 景元琦倒是小小讶异,就怕景令瑰对周季萌做什么事情。转念一想她又不禁苦笑,她何时担心过这个问题。她会变,他亦会变。所以那份爱,迟早消散在他与她的各自人生里。当然倘若现在他俩一道死了,倒是成全了他执拗的念想,满足了她年少的爱意。 她也离开得干净,到后面的池苑观景去了。 彩衣宫女们摆好桌案,取来六博棋。周季萌纵是朝臣,此时也难猜度皇帝的心思。不过他想起寻常人家的情形,琢磨出皇帝对他的敌意。原来是一事未成,又起一事。他只能选择应战。 棋坪两端,并不是无声地厮杀,而是一来一回地试探。 “你输了。” 一袭玄衣的景令瑰却未有喜色,只是无情宣布博弈的结果。接着,他抬眸端详对面的男人。周季萌额上已有细密汗珠,但衣冠依旧规整,并不狼狈。景令瑰一腔不平之火,见他如此,也发泄不出。容亘被斩首,奚彤被一剑穿心,而周蔚卿呢,他将来会有多凄惨?想到这一点,景令瑰开心了一些。 周季萌拱手,“陛下棋艺高明,臣心甘口服。” 皇帝眼神微动,“果真心甘口服吗?” 尚年轻的臣子略微思虑了一下,便答,“臣输得不冤,自然臣服于陛下。” 景令瑰盯着他。经过刚才的纷乱,他似乎连尘土都未沾染半分,气定神闲,恍若揣着流落民间的和氏璧,连输棋都捎带几许笑意。 狼狈的……到底是谁? 景令瑰不欲露怯。可一想到容亘被冤杀,年青才俊如新星般瞬间陨落,他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惋惜了。连带着对周季萌,他忽然质疑自己,真的忍心再次破坏复圆的花好月夜吗? “你照顾好昌元公主。” 黑衣沾连了黑影,景令瑰起身,好似淤泥中出水的雏荷。 他又回到那种无边孤寂的宫廷中。 周围一切都能够吞噬掉他。对他谄媚的奴仆,奉承他的臣子,唯唯诺诺的宫人,还有那根本不熟悉的妃子,他被抛在淤泥之下,任凭呼吸被堵塞完毕…… “陛下!陛下!” 景令瑰病得很严重,但太医们束手无策。他躺了几天,政务都搁置了许多。 服用了一丸暗格里的药后,景令瑰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乘着难得清醒的间隙,下旨让几个大臣联合辅政,其中就有新驸马周季萌。 而他,无由来重病了一场,自然是好生休养去了。 似乎所有的爱欲都被抽离,严重的时候他几乎吃不下饭。连见到姐姐,景令瑰都逐渐不渴望了。 郑菟带来文幼旋,为他暂时分出生母的魂魄,只是容修仪生世已过,亦不能多留人间,匆匆告别了陌生的儿子,去找那些仇人算账去了。 见了母亲一面,景令瑰的精神好了不少,但还是很差。 昨日执手,今日陌路。姐弟之间怎么可以如此生分? 他也不再执着这个剖心之问,只是在思考,倘若死了,会不会变成鬼。 第五十章风雨两无情 云冥冥,鬼啸雨。(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宫城在水的浸泡下,被绘成了古诗中的仙乡梦国。只是其中之人步入其间,就会惊讶发现,花容腐烂成泥,芳草连片冲散,九衢污泞,霉气熏蒸,似乎整片大地都被搅弄成一团狼狈的雾旋。城外的象群躁动不安,几次闯入了泼上土灰的城内。 景元琦踏出了卧房,脚下的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府上的男主人已多日未回,留她一人在府中闲庭漫步。 府邸上的迤逦之境似乎又复生了。周季萌和她,一起铲掉了那些面容丑陋的花草树木。待最后一株扭曲生长的连理树被连根拔起,景元琦心头上的阴霾被驱散殆尽,她望着为她植新树的男子,胸中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她只是默念着,她要对他好。该好到哪种程度,她又不懂了,她该怎么做? 不过谈及爱,就令她忆起一位反刍给她恨的故人。奚朱见。 她偶尔会在闲暇时思考他的恨从何而来,毕竟他的名与字都带着红,她瞥见山茶抑或那几朵木棉,还有湖中泊着的红莲,都不免想起她被刺流下的血,和他左胸口被贯穿的剑。 心肺俱裂,不过那时! 也许他该恨她,毕竟是她把他进一步推向狼狈的境地,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他确实不识好歹。该说奚朱见有风骨,过于可笑,他如何在她面前谄媚,她还记得;要说他没风骨,可他给她来了一刀,自讨死路,又像是荆轲刺秦,最终壮烈得一败涂地。 但周季萌是真正的君子,跟奚朱见这等小人完全不同。 她该敬重他的,只是她在他纯挚的目光和百分百的顺从里,缓慢又迟钝品出了他的希求。(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他不是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而是要与她作恩爱眷侣,携手一生。 她怎么回应…… “殿下,臣得离开几日,无法陪着公主了。” 周季萌站在她身旁,嘴角含笑。 两人的裙襦拂合在一起,如两朵同枝长出、彼此依靠的异色花。 他离她很近,她却未感到不适,任凭他把落日与凉风挡在身侧。景元琦整个人都融于他支撑起来的阴影中,获得稍许的安宁。又或许,她就是自黑暗的宫廷而来。昌元头一次感受到了不甘,难以启齿自己的往昔。 该告诉他,那些丑陋怪异的物件存在的缘由?她那诡异得和谐的姐弟关系,他一旦知晓,会怎么看?隐秘,糜烂,堕落,一朵朵盛开又瞬间凋谢的无果之花,落于滔滔波流中。 景元琦生了一点勇气,亦看着他,轻语:“我等着蔚卿。” 这次……定不会如此可悲! 周季萌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压下想要圈住她的手,低头看向身形单薄的女子,全然失却平日里从容应对的样子,“好……” —— 中宫昔日相伴的光景,都在公主与驸马的抵死缠绵中消磨殆尽。现今乃是十七年。 皇室宗亲来看望病重的帝王,他却彻底失了年少时有的期待紧张。躯壳跳动的心,心口相通,言语全聚于唇齿,景令瑰再也无法向姐姐吐出或沉稳或轻佻的话语了。 跟随叔伯和姊妹觐见景令瑰后,景元琦眼前不再是长大的帝王,而是那流连病榻的青年,那个人正捻起温和的语气,看似是平静回应着他的亲人们。 总有滥情之时。 曾经的瞋痴爱欲,已在空旷的殿堂数倍膨胀,露出熟烂的酸涩。 宫室彻底寂静下来,徒留二人无言默对。不忍多看憔悴的弟弟,景元琦迟疑稍许,最终还是转身迈向门外。 李贵嫔见皇帝捂住口猛烈咳了几声,还是急着开口,“陛下,留下昌元公主吧?” 病榻前的景令瑰还保持着帝王的尊严,缓了一会,淡淡地说:“你退下吧。” “……诺。” 病榻上青苔漫孳,生出冰凉凛冽的气息。他还没有死去,怎么竟如此萎靡不振? 景令瑰想。 叔伯的野心,让他心神难安;贵族的车马不于宫阙停留,只赴他一手扶持的周府与公主府。 梦里,景元琦有时会笑嘻嘻地牵起他的手,亲密无间。 她亲昵笑着唤他,阿归。 要唤他陛下,皇帝抽出手,淡漠地回应。 朝堂天下,景令瑰是全然不管了的,他的感知已退化到婴儿的地步,不分昼夜,长醉豪饮,尽兴处不是露荒言,就是吐殷血,直令人操心。 景元琦听闻幺弟的荒诞无稽,也赶到他的行宫陪伴了他半月。不料景令瑰竟半分未听进一言一语,待她离开不久便恢复如初。 有一日,朝堂上天子竟然到临,只是静肃少言。帘后的景元琦心下凄然生出些许心虚。 她自是知道阿归为何如此,但事情早已不可挽回,做再多也是徒劳。 陪他治病时,她本想到此为止,谁都不要折磨谁。景令瑰始终冷对着她,也不正视她的眉目,只是无人之时,他就会如藤蔓一样,圈住她的身体,久久都不放开。 她是他支撑他行动的信物。 至于周季萌,他阴暗地想要让他明白自己后来者的处境;但又惧怕景元琦的怨恨,恐这样必惹她生气。 “那陛下可想过以后?还是说,就这样厮混下去就可以了。反正天下都是陛下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以顺着自己心意,不用理会任何人的看法?” 景元琦瞧着那些繁盛妖艳的花,任由他抱着。 话音刚落,背后的人伸出手抚上她画了斜红的脸庞。真像被刀划伤了那样,景令瑰掩去不着调的遐思,凝眸看她无悲无喜的模样,“你这样辩驳,就是想离开这里。可倘若你可以光明正大留在这里呢……” 景元琦眼神凛冽,死死盯着他,“你想如何?” 他笑笑,习惯了姐姐这样的态度,“光明正大留在这里,不好吗?还是说,你真的看上了周季萌?” 昌元公主推开了他,声音稍冷,“陛下,即使不嫁人,我也不会留在皇宫。” 景令瑰倒是依旧端着一副和煦的笑容,只是眉目之间藏着炼化的凉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诡异得兴奋。 “原来公主早就认为我是同先帝一样的人,既然已经这样猜度我了,我是不是该坐实公主心中的罪名?” 景元琦只感觉无力,气得想笑,他原来这么执拗。 “我不喜欢皇宫。除非你能把这里的高楼彻底翻覆,把所有流过血的宫殿推倒重盖,让一切停留在未曾染上罪孽的时候!可是,阿归,你不是神,你做不到,世人也不容许你这样做。我在这里多留一日,我就会想起我们相依为命的过去,疯癫的母亲,暴戾的父亲,还有被斩断的婚姻,以及我们俩挣扎求生的狼狈,我早就做过万劫不复的梦,梦里,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在空旷的府邸,仰望苍凉的夕阳,独自咀嚼往昔那些美好在苟延残喘。可是——” 昌元公主脸上的斜红鲜艳欲滴,仿佛血已经倾仄下来,飘散进摇摇晃晃的残风里。 她起初还是慢慢叙说内心的想法,越说越激动,比平时和媚的样子生动不少,画中佳人走出庭院,笼中雀鸟引吭高歌,只是天地为牢,至死方休。 “你的选择比我多,你拥有的是一个国家,你却让我为你懵懂的情付出一生的代价。我为何不能抓住身边的希望,过上本该属于我的生活?景令瑰,我终于明白了,我不该爱你,而应该恨你!” 景令瑰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他听到了,恨——她口中冒出来的词。 他应该伤心难过的,可是此时的他,却未有任何颓败的心思。前段时间里他醉生梦死,他本以为除了景元琦的爱就不会有任何触动。现在亲耳听到她说“恨”,牵连着身上划的伤口隐隐作痛,倒让他有了几分扭曲的反应。混沌不堪的脑子有稍许不正常的清醒。对,就该让她变得跟自己一样,她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要求离开这里,去过上夫妻和睦的日子? “恨?我会让你更恨我!景元琦,该承担罪孽的人是你,你真的以为,成亲后就能万事顺遂了吗?” 皇帝上前握住了她的肩,嗤笑。 “你不是想离开吗,你先回他身边,看看会发生什么,昌元公主?” 他并未在意景元琦的心不在焉。往后那些日子里,姐弟相处也貌合神离,均隐去必要的询问和信任。 临走时,景元琦想要说什么,看向那浊浪江水,在景令瑰期待的眸中,最后叹息了一句,妾,告退。 景令瑰只是看她离去的背影,怔然如白鬼的面容是凄厉的疯狂。 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与她有关的人,已经被因果与无常利落毒辣地投进了不得解脱的地狱。能陪伴她的,只有自己了。 一抹夕光映在景元琦的面容上,明艳的如同牡丹带露,顿时退却了刚才的阴沉与枯败,独留在高高宫阙之上。 她身后,一支愁曲散入耳,好似戚戚婉婉,哀愁入肠。天边正当斜阳日落,染红了这万间宫阙,朱墙碧瓦,魂断梦萦。 日垂星辰,高楼殷红。隔世的佳人独立在沉沉浮浮的尽头,恍如赴约而来。 周季萌策马来到墙下,一抬头,便望见了景元琦。 静默的气氛暗含流光重迭,光阴飞去,丝毫不容宫人驻足。 第五十一章同囚蕉鹿梦 景令瑰之前觉得把周季萌杀了都不为过,现在他改了主意。(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他不想当拆散婚姻的恶人,就看他俩能和美到何时。其实他能毁了她,只要他把生母的事情抖出来,让她知道自己是兄妹乱伦之女,而她的周府,正是平梁公主曾经下嫁的地方,还会那么孤勇地叛逃到周季萌身边吗? 可是他迟迟没能开口。也许他真的不忍心,也许他觉得有必要与该死的畜生爹作出不同的选择,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回来。她回来了,他就告诉她,谁才是更适合她的人。他都可以视伦理于无物,爱她同她承担背后的指责讽刺,世间还有谁能做到,没有了…… 同囚于宫城,直到死亡,再葬入帝陵,死后相依。 这就是他预想的,与她的一生。 蕉鹿梦,百岁盟。 —— 林令离开周府,回娘家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 周伯荣想向母亲打听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林令神情恍惚,什么也不肯说。林令走后,周家族内商议着,要替周云休了林令。虽然天子未曾明说,林令仿佛从此哑了,平时温顺的刘仲妃倒是开口说了一切。 林令不是周家妇了。林家对这个女儿也颇有微词,毕竟听说是口出狂言被皇帝迁怒,命其回的娘家。可最终也没有要了她的命,应该是看在公主和周季萌的关系上。 “大郎,你记得张罗好你妹妹的婚事,娘无法为你们再做些什么了。” 林令这几天第一次开口,神情黯淡。 她不经意望了望周伯荣身后,周芜没来。也对,周家怎肯让她再接触周家未出阁的小姐,那周芜会对她这个母亲厌恶记恨上吗……林令不敢往下想了。(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娘,儿会照顾好妹妹的。” 周伯荣眼中已经有了泪花,牵着母亲的手,泣下沾襟。 林令说不出心中的感受。 以前她承认自己目高无人,周云是周家最好的男子,就该配她。 可那么好的郎君,接回了一个孤女,她本以为他只对自己有夫妻之情,谁知道他纳了妾,还有了孩子,那个孩子! 她看着他花了比周伯荣还多的心思,周伯荣是他的继承人,周季萌又凭什么?苦闷之后,她就觉得丈夫从目中无尘的仙人成了贪恋女色的凡夫俗子,她为什么不能找个更年轻的替代品? 于是,有一次,周云发现了自己的正妻与自己侄子拥抱着……周云没有大怒也没有休妻,而是提出要与她府中分居,除了必要的往来,不许打扰他。 前尘旧事,回忆起来,着实可笑。她忽然觉得自己可悲,在骄傲的漩涡中打着转,连情人她都要比,因为她觉得自己没和那个侄子搞出子女,可周云搞出了孽种先堕落的,那么她就可以鄙视他。其实自己也不清白,还把这桩丑事捅到天子面前…… 别了,周…… 她却喊不出来任何一个周家人的名字。 林令离开后,一抹倩影才隐现在周伯荣的不远处。 “阿芜,母亲离开时,最挂念的是你。” 周伯荣回头,眼含悲悯。 周芜低头,轻语。 “阿兄,别哭了。” 向来傲慢的母亲离开了,疼爱她的二哥成亲了,她也应该走出这片泥泞。更何况,她……再也不能见到二哥。她只有大哥了。 过了十日,周伯荣修书一封,送了请帖到昌元公主府上。 周季萌带着景元琦,时隔几月,再度踏入周府。 崇门丰室,风动铃起。府上清幽,阶下草木披盛。 “臣参见公主,驸马。” 周伯荣袭了侯爵之位,父母皆去,看见弟弟和弟媳,心中总算了有了一丝慰藉。弟弟曾经的夫人文幼旋,更像诡异的傀儡。周芜跟在他身后,也跟着一同行礼。 “无需免礼,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吧。”景元琦赶忙说道。 周季萌有意避开周芜的眼神,扶着公主。景元琦知今日是为了周府未毕之事及周芜的婚事而来,便示意周季萌别躲在自己后面。 周季萌内心叹了一口气。待几人坐下,侍女沏了茶端了上来,又去看炉内的香是否还燃着,便退了出去。 “殿下,母亲冒犯了您,我作为人子,向您谢罪。” 周伯荣满是愧疚,母亲为何要在新婚第二天就把这件事说出口? 景元琦淡然一笑,只是刻意瞧了周季萌一眼,“本宫自是无碍,大伯不必如此。” 周季萌低眉,看得周伯荣更心疼自己弟弟。 “蔚卿,要怪就怪阿兄吧。是我对不住你……” 周季萌看向周伯荣,摇头笑道,“我未曾怨过兄长。您永远是我唯一的阿兄,我怎么可能因此事责怪您?” 周伯荣眉头依旧轻皱,“是吗,蔚卿。阿兄暂且稍平心中歉意了。” 周季萌笑着点头,握上景元琦的手,“阿兄本不需歉疚。而且,公主亦帮我许多……” 年轻的周侯彻底展眉,“公主的恩情,我替母亲铭记于心。公主对蔚卿有义,我亦为蔚卿高兴。殿下,请受臣一拜。” “殿下,就受了吧,不然阿兄会一直耿介于心。” 周季萌在她耳旁轻语。 “快起来吧,大伯。” 景元琦对周家人印象好了许多。没想到林令有了这样一位好儿子,可惜自己却那么莽撞。 周芜面上一派平静,实则那些话语都没落进耳中。眼前这对夫妻是多么般配:昌元公主,先帝爱女,圣上之姊,花容月貌,气质出尘;周将军,允文允武,世族出身,前途无量。先帝赐婚,周将军功成回京,迎娶公主。可惜嫡母恶毒,新婚次日,向天子状告将军身世。公主为夫执言,激烈陈词,救将军与周氏全族于朝堂之上。 她又是谁,对兄长起了不该有心思的妹妹,连帮他都做不到,还活在嫂嫂的庇护之下。她引以为傲的,与他相处的曾经,原来在第二天就被彻底击碎。周芜以为周季萌永远不会知道,连父亲也乱伦,所以她爱兄长有什么错?于是她理智气壮缠着他,他也最疼爱自己。而那个后来的女人,能算得了什么……没想到,卑劣的只有她自己! 现在,阿兄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再给自己了。年少的绮思,还是早些断了好。 “阿芜,阿芜?” 周伯荣在喊她。 “阿……阿兄,怎么了?” 周伯荣见她走神,有些不悦,“阿芜,公主和蔚卿都在商议你的婚事,你怎可如此恍惚?” 周季萌不去看兄妹俩,为旁边的景元琦剥好荔枝,把荔枝壳放入青釉瓷唾壶中。 景元琦心安理得享受丈夫的服侍,赞赏地看着他。 “公主见笑了。” 景元琦打趣,“许是小妹有些害羞,大伯勿恼她。” 周伯荣含笑看着妹妹,“我怎会恼她,对吧,阿芜?” 周芜眼神落于周季萌手上的荔枝,扯出几分笑意,“阿兄莫笑我了。” 周季萌把手收下去,看着周伯荣,“马上宵禁了,兄长,我和公主先回了。” 周伯荣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天色,“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刘仲妃被景元琦和周季萌带入公主府奉养。周芜的夫婿,定为陆家叁子陆明安。 夜晚,周季萌移了一盆兰花放在窗前。景元琦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侍女卸去妆钗,在镜中看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忽然笑出声。 周季萌连忙转身,一眼瞥到镜中笑得不能自已的景元琦。 “你们都退下吧。” 周季萌走上前去。 “兰昭,你怎么了?” 景元琦撑着头,望着温润如玉的男子,“我看你摸那兰花摸了许久,怎么,你到底爱它还是恨它,都要把它的叶子薅下来了。” 周季萌郝然,支吾其词,“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而已,不巧碰上那盆兰花了。” “那与我说说呗,郎君……以前的事。” 嗯?不对,兰花?她的脸忽然有些烫。 可周季萌已经开始讲他所经历的事情了。 景元琦听他讲幼时母子相依相伴,周云教养母子俩,林令对他与刘仲妃的厌恶,还有周伯荣对他的维护,周芜和他的玩耍。成年后,遵父命,他娶了文幼旋,可惜文幼旋天生木讷,连交流都困难,后来两人和离,他从武参军。 她对那个被描述成木偶的女子起了几分好奇,“文幼旋,她连七情六欲都没有吗?” “她对旁人很是漠视,连她生母去世,她都毫无伤悲之情。” 景元琦啧啧称奇。 “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殿下……什么时候,也告知我,你的从前?” 周季萌把她拢入怀中。 景元琦闭眼,听他的心跳声。“等着我,我一定会都告诉你。” 他俯下身,亲了她的额头。 “真的吗。” 景元琦被他这么一袭击,倒是害羞了,“我可是公主,还会骗你吗?” 周季萌笑了,“那臣就信公主。”说着,就打横抱起她,掀起珠帘,走向榻上。 叁月后,周家与陆家订婚。 第五十二章眉愁梦欲破 深宫的子夜,叶影如潮波动,宫人持灯摇摆着泅水。(无广告纯净版 https://www.shubaoer.com 更新超快 )人声俱寂,只留下玉炉里幽幽燃着的檀香,脱逸出一道又一道忽闪的碎梦,随着塌间的吐息,飞入她的幻象。 “阿归?” 景令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怎么了……” “无事,做了一个噩梦。” 少年尚稚嫩的声音缠了上来,后到的是他心跳声,咚咚——咚,像隔世的鼓点,敲破了混沌的黑暗。 “有我在,别怕……” 话音未落,景令瑰靠在她身旁,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里,她的丈夫被父亲杀死了,父亲想逼迫她,新欢被她挫骨扬灰,后来她遇见了一个清贵雍雅的男子,跟他成亲。花前月下,举杯同饮;白昼黑夜,携手共游。公主与驸马的故事,流传在帝京里,成为一时的佳话。 那令瑰呢,就一个人留在这无声无息的宫廷里吗。 幸好……那只是梦。 景元琦抚了抚胸口,看向旁边睡得正酣的景令瑰。 她笑笑,也闭上了眼。 哪知,天旋地转。景元琦整个人被吞噬进雾蒙蒙的团里,一种力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干呕着,直到雾散,身体才舒适了些。 “兰昭?” 寻到了一丝曦光,又听见截然不同的话音,她努力挣开双眼,入目的是散着黑发穿了寝衣的陌生男子。他摸上了她的额头,感觉无异样才收了回去。 他的面容逐渐清晰,景元琦呆滞地叫出声,“你是……” 男子似乎也被她问住了,“嗯?” “我在哪里……” 男子俯下身。他的墨瞳,让她想起永不绝的阴暗,她别开了头,轻声又问,“我弟弟在哪里?” 榻边的人彻底闭口不言。(看H文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 这样的兰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可能刚做了一场恶梦,所以她显得格外无助又迷惘。到底是什么梦呢?弟弟是指陛下吗?她担忧的是大病初愈的皇帝? 过了好久,他才出声,给出不甚明了的答案,“兰昭,陛下刚回宫半月。” 陛下? 阿归成了皇帝? “是身体不舒服,可要唤郎中来?” 周季萌不经意瞥见她衣襟间的红痕,要是因为这种事把她折腾坏了,那他可真是混蛋。 “不,不用。” 他还是准备叫郎中,只是劝慰着她,“今日休沐,兰昭继续歇着吧。” 她起身,连忙拉上他的衣袖。 “别走。” 周季萌看向昌元公主。他坐在榻边,深深凝视着病恹恹的美人,叹息一声,把她抱入怀中。 “无事,无事,只是一场梦罢了,做不得数……” 梦…… 他的怀抱似乎无比坚实,能为她挡下一切突袭的暴雨。暖意自胸前背后融融划开,让身体都热了起来。她闻到了他身上清冽深幽的兰花香,整个人都要陷入进绵绵密密的香雾之中了。其实也很奇怪,她就提了一下字,他就恨不得让自己身旁全是兰花,搬来各种兰,熏上兰香,还作了许多美人与兰的画……仿佛他追逐她所有的可爱之物,才肯罢休。 她想着想着,困意又侵袭了上来。周季萌的怀抱,竟然是如此令她感到安心惬意。他到底是什么做的?明明是肉身的凡夫俗子,却能筑成隔绝梦外的梦巢……她在巢中仰望天穹,也不担心他抽身离去,似乎也懂他比她深为之的爱。日升月落,露坠霜花,她觉得巢太小了,想飞出去瞧瞧,可—— 飞不起来了。 她惊醒。 “郎君,公主有些气血亏虚……” 屏风外似乎有人在交谈。一个身影离去。 可为何这么疲惫……她真有些恼意,气恼自己身体的不争气。 半梦半醒间,侍女给她喂下药,她顺从地喝完了药汤。 “好苦……”苦的她话都不想多说。 又是那个男子,他在絮叨什么,让她吃了苦药,还想做甚? “喝药时不能食甜,公主得忍忍,好么?” 她反复嘟囔道,“很苦很苦……” 男子不知说了什么话,可他的叹息声倒是清楚飘进她耳中。她的唇间被塞上了一颗小蜜饯,她欣慰地嚼嚼,把所有苦味覆盖住,才把它吞进肚子里。 —— “五郎,公主她如何了?”刘仲妃见周季萌进了她的屋,连忙问。 周季萌握住她的手,“情况不妙。” 宫中有派御医给公主看病,都或多或少暗示她的病情貌似与皇帝几分相似。 刘仲妃的心被提起来。公主是他们一家的恩人,怎就这么快就病倒了?“你要多照顾她,多体贴她,旁人怎比得上你细心?” 周季萌比新婚得意时憔悴了些,见母亲担忧的面庞,倒是起了温和的笑容,“儿牢记母亲嘱托。” “对了,阿芜的婚事,她在陆家过得好不好?” 前不久周芜出嫁,昌元公主和驸马也参加了婚典。周芜嫁的是陆道之,风神毓秀,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陆家对阿芜不错,并未责难于她。” 刘仲妃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周芜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她不希望她因为母亲的事情,被夫家看轻受磋磨。 周芜出嫁后,在嫁妆中找到昔年与二哥玩耍的玩具。她命人把这些物件都烧毁了。本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心思变了,就再难回到曾经天真的儿时,更何况只有她一人痛苦。她只想把变了的心剜掉,换回原来的兄妹之情。 陆道之认为妻子哪里都好,就是有些不爱笑。他以为是来到夫家不太适应,就拜托自家姐妹多带她交际。 这几日,京中一些贵妇聚在一起赏花饮酒。 桓灵月带着吴阿菲赴宴,瞥见了陆家的几位夫人。几位夫人都衣着光鲜,裙如烟罗,透出精致的纹样。其中一名女子,年纪尚小,稍显羞涩,桓灵月猜,她应该是那周芜。 “灵月,小周夫人看起来挺美的啊。” 旁边的吴阿菲小声说道。 “看起来她没被那些事影响。”桓灵月顺口提了一句。 接下来,吴阿菲对那个小周夫人有了印象。她看上去年纪小,会的东西可真多,颇爱说笑,不少妇人都愿与她相识。 回了家,吴阿菲望向襁褓里的女儿,同丈夫和老师聊起今日的宴会。 老妇人听到她提起那个小周夫人,动作稍慢了许。直到听她说到,小周夫人的几位兄长嫂嫂对她很是宠爱,她也喜欢与人交友时,眉心不禁一动。 她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前段时间,公主大婚,她无法进去揭明事实。那个妾室的孩子被她抱给了索要公主之子的宫人,她把公主与驸马唯一的血脉给了周云和那个小妾。 林令,你怎敢当堂说出这些往事?真是愚蠢。 不过她摸不清当今圣上对于此事的态度,毕竟,公主和南阴王都未被平反,她更不敢贸然捅出此事。 她得赶紧见到那位驸马和他的养母,告诉他们事实:他是公主之子,并非周氏旁支。 那位小周夫人,不知道能否让她见到他。 —— “回陛下,公主的病症颇有些怪异,虽与陛下之前的症状几乎无二,但那药方对公主却无用。恳请陛下再给太医院一段时间,老臣定会与同僚协力摸清公主的病症。” 一位头发半百的老人慢悠悠说完话后,向执卷的景令瑰行礼。 听到老人这番话,景令瑰泄了气,靠在椅上,挥手让他退下。 “陛下,广宁公主递了信。” 内侍接来信件,呈给景令瑰。 景令瑰接过信,拆开一看,就知道还是之前的请求。 “派人告诉她,不允。” 内侍“诺”了一声,去到殿外,跟使者吩咐着。 广宁公主与驸马不合,驸马上书告状公主虐待亲子。景令瑰追究了此事,这才让他知道,先帝对广宁的纵容。景峥刻意不让景安珺与驸马和离,纵容广宁的施暴,还给她赏赐了不少男宠。 景令瑰倒是不知道,自己的长姊还有这样的一面。他不是景峥,就让这桩婚姻作废,李公玉带着儿子归家。景安珺却不乐意,叁番两次朝皇帝索要儿子,甚至扬言他的皇位是不义得来。皇帝方后悔让景安珺参与到姐姐和自己的事情,便下令禁了广宁公主的足,并罚俸半年。 这世上,无人能掺和进她和他之间。 他甚至对李定姿与女装的太监私通一事都可以不理睬,为何她做不到,还有了一个接一个的男人? 皇帝揉了揉眉心,新生烦躁。 朝堂之事他并未完全放下,只是大病了一场,到底力不从心。可他也不相信,自己就会如此倒下。 前不久,他刚诛杀了有异心的越王一家,还准备借此继续削弱宗室。皇帝年轻再加上病重无子,有无同胞兄弟,自然让那些不安分且掌握着地方权力的宗室蠢蠢欲动。毕竟,景峥就是如此登上了帝王之位。 清醒时的景令瑰是勤勉的帝王,处理政务自然上心。 内侍们都希冀,大殿上的一国之君能这么一直清醒下去,毕竟他病时,可是一幅癫狂欲死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入骨难销处 景元琦服了太医院新配的药汤后,浑身都有力了些。(精彩小说就到 https://www.shubaoer.com 无广告纯净版)周季萌还在与朝中官员商讨国是,她叫了绿摇,陪着自己出来透透气。 府上已跟之前截然不同。她来到新修建成的林苑,只见里面一些闲散无事的小侍女,在枫树下围坐聊天。 “殿下,可要赶走她们?”绿摇不禁皱了眉。 景元琦望着血红枫叶下,裙摆铺开成蝶翼的少女们,她轻笑,“不必。” 枫叶如火,如血。烈火压上一个个枝头,饱浸稠郁的颜色,靡丽得触目惊心,心慌气短。她起初想起的是儿时的欢笑,再到发现它们是如此红时,仿佛自己也被灼落于树的残叶,最后一眼,入眼的是荒唐又极盛的金绸,要将她彻底包裹,一丝也不剩。 “公主?公主——” 耳畔,所有声响消弭。只有初老的秋草,停留在她眉眼之处。 山围清江,雾沉淮水。而街市里酒旗飘扬,锣鼓喧天。官道畅通绵延十里,从皇宫正门到市坊中心,一路锦绣辉煌,更有书馆雅阁,人来人往。 京中奢靡之风日盛,朝中几次下了节俭令却未见成效。开圣寺门前,皇帝的青鸾车驾堪停。 寺中,箫声新爽,青苔满阶。寺中殿宇肃穆寥落,而殿外山峰却草木葱茏。景令瑰身份不同于普通香客,被引入的是修葺一新的路与禅房。宝塔恍如天宫,孤高巍峨,可一览群山。他本是要供奉些香火,看到此景,熄了其他心思,觉得观此山色也不错。 景令瑰登上了那座七层宝塔。如没记错,她也来过这里。 登上最高的一层后,景令瑰朝下可窥见波涛如浪的山峰,还有不时飞过的高鸟。他扶住栏杆仔细望去,左边,是繁华帝京,其中最大一块地方是他与姐姐长大的楼台宫殿,右边,则是本朝帝陵,附近坟茔累累,寂寞而苍然。(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 原来,他的一生,就是如此短暂的一段路。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一名内侍焦急爬上来,跪在他脚旁。 “何事,说。”皇帝的声音,也同这片苍茫一样,飘渺平静。 内侍抬头,“昌元公主,病重,恐怕……” 景令瑰先是一愣,而后恢复了无悲无喜的表情。该说他放下了吗……并没有。 “让公主入宫,派太医诊治。” 内侍哆嗦着回,“怕公主受不住折腾,就……” “你觉得,朕会害她?” 景令瑰似笑非笑。 “臣不敢!” “去吧。” 他转而继续赏景。只是这回的心态,与刚来时完全不同。 歌钟渐起,塔上临风眺望宫廷的帝王,在宽大的深紫衣袍中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似乎想触及那高挂天穹的金乌,摘下世间灵华凝聚之物。 毕竟,来时形影孑立。 此时,已有珠入椟中。 —— 周季萌是次日才听闻公主又病倒的消息的。同时,还有皇帝的口谕,命他七日后,入宫随侍公主。 近日来,朝中动荡未平。皇帝派了一批官员去监视各地封王,虽未直接削藩,但已是逐步限制他们的权力。 他作为天子近臣,自然秉持天子的态度,支持打压宗室。其实心中也不禁想起,以前领兵当太守的日子,亦多受当地宗王限制,多有不便。 照顾公主,倒是让他能清闲一段时间。 进入宫殿,他稍微滞了脚步,抬眼看了那匾额:章华殿。 周季萌掩下莫名的情绪。 “章华”,起初为楚灵王修筑的华台之名。据说章华宫栋连天宇,是楚国强盛时的问鼎之楼。不过被战乱所毁,成了丘墟。前朝有宠妃来自楚地,君王遂修建章华殿,搏佳人一笑。 无论是出自何处,这都不是个尚好的寓意。 尤其是一想到宫廷素来豪奢成风,给公主住的还是宠妃的宫殿,他就愈发感到……异样。 那日他能看出皇帝对他的不喜。他也在旁人的婚礼上见过新娘的母舅兄弟,没有一个跟皇帝相同,对姐姐的丈夫是如此示威。更何况,还是皇室赐婚,陛下究竟有何不满? 刚踏入几步,周季萌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殿内的布置。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处与兰昭的卧房有些类似。 “阿姊,小心些。” 珠帘下,屏风后,传来细细微微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含了一块糖,黏黏糊糊,化也化不开,搅和得连殿中的兰麝香,都遮不住其中的缠绵。 周季萌呼吸都快要停止,心头猛得一跳,疾步走到声音来源之处。 只见皇帝拿着碗,一勺一勺,耐心地给病弱的景元琦喂着汤药。 周季萌松下一口气,叩首行礼,“陛下。” 景令瑰这时熟练地把一块饴糖举起,送到景元琦唇边。景元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眼神落于身后的男子,还是没抗拒景令瑰的动作。 皇帝的笑容无比灿烂,送糖的时候,指尖有意无意擦过那潋滟着水泽的唇,见她不耐避开他的指尖,才意犹未尽地对着眼前人说,“驸马,请起。” 周季萌见这姐弟俩均衣服齐整,并未逾矩,对皇帝的体贴颇为触动,“多谢陛下关心,臣定当好好照顾公主。” 景令瑰不由得轻笑,把碗放于一旁。 “作为弟弟,怎会不关心阿姊?之后要辛苦驸马了。” 周季萌忽然发现,这里并未有其他宫人,仅有他们叁人。来不及多想,他只能赶紧应付这不好缠的小舅子。 “夫妻一体,怎会辛苦?臣自当对公主万般爱护……” 皇帝出声打断他的陈词,语气稍冷,“好了。” 他继而转头对昌元公主说道,“待公主病好后,便可回府。姐姐多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朕。” 景元琦扯了扯唇,“谢陛下。” 原来景令瑰也能演出一分关爱姐姐的圣明天子样!人前,还装姐弟情深,人后,告诉她此为水土不服之症,她得多呆此处才能病愈。那些汤药只是寻常养生方子,味道苦涩,他一口一口喂,把苦味变成痴缠过分的恶心!她从来都不知道,景令瑰还能如此下流! 她恼了想跑出去,也被景令瑰一把抱住放回榻上,绑住双腿双手。他当场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拿出不知从哪冒出的匕首,狠狠划上一刀,血流如注。 那冒着血的伤口,抵住了她的唇,她被捏住下巴,喝了不知道多少他的血。 “昌元,这是我的血,也是你的血!” “你为什么总想离开我,我,我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你认识不到吗?!” “你把我的血喝完,好不好?” 她一连喝了两天,不仅是现场他划开的血,还有他滴在碗里盛好的血。景令瑰简直失心疯了! “那也是你的血,你喝下去的时候,可能感受到朕之痛……” “你要舍弃的,不是随便的一个男子,是你的亲弟弟!” 失血过多,他脸色亦同她一样,苍白着。 两张相似的脸庞,浸泡在怨愁的夜,染上一分红和一片白,像极痴怨着的男鬼与女鬼,不得解脱。 “我……” 就因为这一半的血缘,她也不能完全自在。 难道周季萌捧出他的那番爱意,她就能不回应?她已经辜负了容棠溪,还要继续让周季萌为姐弟俩付出遮掩的代价?她与令瑰,仅仅是人后偷情的放荡之事吗,姐姐和弟弟,皇帝与公主,这是有违人伦的孽缘,这是会影响朝堂的祸事! 但她就能从此不要景令瑰……她过着享受驸马爱意的日子,还能不想起景令瑰?他身体可好了,朝堂可让他烦忧,还有他可曾考虑立后生子,可会与她一样,准备放下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她怎能忘?更别提,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几乎是应了景令瑰的意,追魂夺命似地进入她的梦,越想丢弃他,就越折磨她。 「糜灭岂不痛, 愿与根荄连。」 可这般生死相连的关系,已经让他们足够痛苦。 “我没忘,可是陛下,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两人各退了一步。 他不再发疯般自虐自残,逼她一道沉沦。她也不再说要舍了他,默许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讨好。 直到,周季萌被召入宫。 景令瑰还要故意地在他眼皮底下亲近他,直到他快要到屏风前,才松开她的唇。 皇帝陛下真是偷人偷上瘾了! 景元琦气到无语,反而想笑。他妥协了,但还未彻底妥协,他是不是就想这般与她折磨一生? 她都不知道,是该怨他执着,恨他独断,还是该恼他如此贪恋?他是孤身一人,只有她这个曾朝夕相处的至亲,可、可他…… 万人之上,群山之巅,也无比苍凉狼藉。 她的妥协,绝不是因为怜他爱他,只是迫于他的滔天权势。 只是因为他……是皇帝。 只是因为他是曾经的弟弟。 景元琦内心反复念着这些话。 她这么想着,朝周季萌伸出了手。周季萌连忙坐到榻边,握住了她轻颤的手指。 公主喃喃道,“蔚卿,我好想你。” 第五十四章相随无别离 周季萌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坐到榻边,揽她入怀。(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 居室布置无一不奢丽华美,他任由公主低叹,眼神却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一男一女,成婚入帐,宾客如云,好不畅意。 这是唯一与她房内不同之处,景元琦摆的是蝶蛾扑花屏风,而不是这种东西。 周季萌不知不觉顺着更阴暗的地方想去,莫不是,莫不是陛下早就觊觎公主……更是趁机胁迫了她…… 景元琦蠕动着唇,抱住了他的腰,“蔚卿,别离开我。” 女子柔荑的触碰让他如光电般一颤。他与她已经成婚了,他是她行了礼的丈夫,是天家驸马,皇帝凭什么沾染她?公主是他的幸福所在,景令瑰又为何要破坏他心中仅有的潋滟春光? 他不容许! 周将军幽幽地谋算着,把惊吓未定的妻又拢紧了。 二人这般相依,像极了混乱交缠的红线,再难解脱。 —— 皇姐依旧容许了他在她身边,那周季萌自然无权反抗。 宫室彻底寂静下来,徒留叁人无言默对。 景令瑰一反常态,并无往日的癫狂,真的如同亲人关切望着她,“公主,想见见你的侄子吗?” 病榻上的景元琦缓了一会,淡淡地说,“也是,我还没仔细看过他。” “阿姊很累,驸马,扶她起身吧。”说话的景令瑰笑容和煦,周季萌恍惚望见心目中的皇帝。他能感受到,景令瑰把见不得光的姐弟之情献祭给了上天,换回了尚存的理智,最后的祭品,就是自己和公主。 周季萌有点犹豫,来到她身旁。(精彩小说就到 https://ᴡᴡᴡ.sʜᴜʙᴀᴏᴇʀ.ᴄᴏᴍ 无广告纯净版)景令瑰为何还在,这恐怕不合礼仪。 “爱卿……你是有何所惧?” 景令瑰冷声。 “陛下爱怜公主,臣怎会畏惧陛下。”周季萌并没有动作,只是避开他的眼神,艰难道。 鬼魅一样的帝王上前,强行扶起景元琦。景元琦纵然身体并无大碍,精神上也受了不少刺激,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弟弟这么一扶,她眼前一黑,不得不依靠在周季萌身上,狼狈地躲避景令瑰几乎要把她剜下来的眼神。 “呵呵,阿姊可真是体弱。” 景令瑰自嘲,他垂目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再打量着靠在周季萌身上的景元琦,嘴角缓慢扬起了诡异的笑。 他伸出手,擦过她白皙如玉的脸庞,再滑向她白鹅般的脖子,几股温热自指尖传来,让他不忍放弃。 景令瑰慢慢触碰她的衣裳,一层又一层,想要剥落下繁复外壳。身上衣料摩擦发出足够的声音,她却被凑上来的唇堵住所有骂声。这些都让景元琦脸上顿时失却血色,他这是想突破最后的底线! 周季萌推开景元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望着他们的亲密举动。 陛下……兰昭、公主……陛下! 望着眼前身躯交迭的两人,周季萌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无序人伦什么天下大道,他们全部不要了吗,那为何要让自己知道这种违背天意的秘事呢。 泪眼朦胧中景元琦终于等到那人松开自己,景令瑰看见她哭花的脸,轻叹一声,“阿姊,抱歉。” 但这里不是容忍他们卿卿我我的地方。此时,衣衫凌乱的景元琦忽然用力掐住景令瑰的脖子,打碎了姐弟温情:“景令瑰,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季萌愣愣地看着哭泣的景元琦,原来她流泪了,他怎么没注意到呢。他看不得她哭的。 这种歉意很快又被内心中长出的恨所吞噬,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关系……周季萌呼吸急促了几分,越想越愤怒,仿佛自己这几月都是一个无能的笑话。 皇帝用指腹擦去她的泪水,一如两小无猜的从前:“兰昭身体不舒服,就不能妄动。” 周季萌终是看不下去,急忙扑上前,将景元琦护在自己身后。 景令瑰恍然。 “我以后会常来看望公主。” 周季萌睁大双眼,惊愕失色。他起身站稳,不可置信,“什、什么?” 景令瑰脸上还是一派风平浪静,仿佛从没做过拆散夫妻的事情,“周季萌,你可要好好照顾公主啊。” 高大的男人似乎瞬间被抽走了脊梁,摇晃了一下,瘫在了景令瑰的脚边。 “要跪,就跪好。” 皇帝声音染上几分笑意。 男人很久都没动静,低着头,头上发冠也乱了,几缕发丝垂至颊边,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景令瑰怜悯地俯视着姐夫,跪吧,跪吧,这是周季萌应该跪的。他很享受他的挫败和狼狈,风水轮流转,就该让这个外人尝尝这种滋味。 他笑得无比灿烂,扬长而去。 “蔚卿、蔚卿……” 是公主悲戚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如玉石叩击在他的肋骨上,胸前都是细细麻麻的震动,似乎他的肺腑都要呕吐出,可是他无法离开,也无法舍弃。 “公主,你可曾对我,有过真心?” 景元琦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听闻他的话,不禁急切道,“我怎可能没有真心……蔚卿,你糊涂了!” 周季萌恍惚地看着她,“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定定望向周季萌,“你想知道吗?” 周季萌面上有些森寒,说起来话也是有了几分凉意,月缺花残,白玉染泥,让景元琦竟然觉得他无比陌生:“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和他的玩物。若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公主。” 景元琦缓了一会,“自我出生起,就未曾见过生母,被抱去给皇后抚养。后来,皇后有了一个孩子,也就是陛下。长大后我才知晓,皇后无法生育,去母留子得到了他。” “父母彼此折磨,却未顾及我们多少。所以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先皇对我起初很是照拂,后来因为容耀瑞一事,我与他反目。陛下为了我,还被他伤了身体。” “他登基后,我不舍得他,他亦不愿我弃他而去。可时间一长,我觉得我与他不可能长久,对他也非夫妻男女之爱,却发现,我连离开的权力也没有。” 周季萌好似在听,等她说完,他抚上她的脸庞,恢复成她最爱的清俊模样,眸子的一点晦滞却无法掩饰。 “既然如此,有朝一日,我会带着公主,永远离开他。” 月辉缓和地洒落在这千重宫阙之上,任凭那艳丽的红梅燃遍那章华宫,随清冷的风一摇,娇嫩的花瓣便入了墨色的画,借着无边夜色,席卷此夜的锦绣江山。 梅林园内,夫妻二人正赏花缓步而行。 此时正当深冬,景元琦坚持要透气看花,周季萌便令宫人燃起银炭火炉,取来上好的狐皮袄为她披上,还亲手搀扶公主,共摘腊梅。 只见那绿梅在那红梅粉梅之群突兀地绽放,如同碧玉般的新芽在大雪纷飞之际爬满了枝头树梢,惹人喜爱。 休养几月的景元琦眼前一亮,指着那棵世上难有人间罕见的绿梅笑道:“还不知有如此既有清溪之气韵、女子般妩媚又兼怀雪凌而不屈的好花。快,扶我去细看。”她已经全然没有当初新婚时的客气疏离。 周季萌笑意越发深刻,手上稍稍用力,护着女子前去看梅。 风一穿过梅林,竟摇得绿玉瓣几枚,景元琦随手一握,伸手看着,可人的花瓣静卧在白净无暇的手上,美如画中梅花仙女下凡,世上倾城无双。 “朔冬极寒不把它毁坏,却被冷风一用力竟吹落几番……” 她低眉轻叹,终究迎风将手上轻柔的花瓣尽撒。 “可是它依旧香如故,不是吗?兰昭。” 景元琦扭头看着同样喃喃自语的男子,眼眸中水意湿润,似有波光粼粼。 “兰昭,她不就像你与我吗?任凭春来夏去,秋收霜降,只在最冷时开花吐艳,只在有意之风下沦落尘间。” 她抬头,有意不去看暗处黏上来的目光,说得似乎十分情真毫不敷衍。 “蔚卿,前尘之事不必言说。纵使风雪满怀,世事无常,我只愿与你共赏风月,共饮山河,共尝百态,共入陵寝。” 宫婢们只见一对璧人正热切拥抱,任凭风吹寒凉,梅花满肩。 灯火阑珊之处,一个孤独的黑影深埋其间。 他的好姐姐,是对谁都能说得出那些海誓山盟啊。对那周季萌,说得还格外动听。 明知今日不是约定来找她的日子,可景令瑰还是忍不住来了。 几月过去,他是讨得便宜了吗,好像讨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他眼睁睁看着二人情深意切,如胶似漆!她待自己,可不是夫妻之情! 皇帝脸色阴沉盯着二人,咬牙切齿。 连周季萌也有胆气,当着他的面说人伦之序了。 那他就让周季萌也跌入这般孽缘,可好? 夜深时,景元琦从榻上披衣,轻蹑着步,无声无息地离开。 白日笑得无比妩媚动人的脸庞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嘲色。 他们二人,还未疯么?但她,快要演不下去了。 第五十五章日边清梦断 周芜这些日子睡得很不安稳。(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自从在宴集上被老妇人请去,听了那些事情,她就一直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做。 倘若阿兄真是那公主与大伯之子,那些前尘往事,一桩桩血债,该教他如何承受。 他本应是皇亲,却遭遇了不该有的待遇。幸好,珠不蒙尘,周季萌没有那些身份,亦是名门风流士子。 内心反复煎熬了一夜,她还是决定,见到他后,全盘托出老妇人告诉她的事情。 老妇人还隐姓埋名生活在吴家,让她单独跟周季萌说清,尽量不要打草惊蛇,怕有变故。 她想好该如何开口时,忽然有一小婢气喘吁吁跑来,喊道,“夫人夫人!有诏令!” 周芜的心被捏紧了,让侍女稍整了容装,跟着她去接诏。 “周夫人,赵太妃宣您进宫。” 赵太妃?可她与这位太妃素无交集,怎会忽然召见她? 不安感越来越浓重,她皱着眉头,坐上了车,手依旧抖个不停。 寒风愁云,积雪半褪,今日竟然比大雪时还要冷。宫城的雪衣已残了大半,丑陋狰狞自不必说。 庭前,几个宫女皆着冬装,见她来了,引周芜入室。 蓝粉裙襦的宫人正给一位妇人披上袄,周芜走动的声音惊了她们一下,老妇人披上了袄,只露出黄色的裙摆和翘头的履。她转向看着周芜,这位不为世人所熟知的老太妃很是和蔼,就像那个弯了脊梁靠教书的无名老太一样,拥有着一定的学识,性情平和,经“过岁月变迁,更如一块滑润的良玉。 周芜连忙弓身行礼,“臣妇见过娘娘。” 赵太妃眼角起了皱纹,她殷勤地拉住了周芜的手,“好姑娘,别行这些虚礼了。(看完整版到 https://www.shubaoer.com 第一时间更新 )今日唤你来,主要是作为长辈,关怀一下陆家的新妇。” 周芜受恐若惊,还带有不解,“娘娘?” 赵太妃笑笑,藏了些不忍之情,解释道:“本宫母亲姓陆,是陆家女。” 新婚的少女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是臣妇无知了。” 宫人端来上好的香茗,那茶香好似多情的柳,又化作蝴蝶吵他飞来,总是能拂进周芜的口喉里,让她忍不住喝得丝毫不剩。 赵太妃亲自拿来帕巾,“姑娘,临得有了你,真是好福气。” 周芜想起陆道之,心头一软,一字一句道,“臣、妇、亦是如此……” 还未说完,她就昏倒在身后几位宫女的怀中。 “把她请走吧。” 赵太妃收了脸上的笑容,连忙转身,再也不去看她,怕自己心软。 “菡萏,派人去陆家告诉陆临得,他的妻,也许不会是周芜了。” 周季萌刚和同僚商讨完事务,忽然有一个下人匆匆跑来,禀报道:“大人,陛下要您等下直接觐见他。” 他心里一动,“臣遵旨” 皇帝终究等不及了。周季萌不禁用指腹划过衣襟,上面还留有她的芳香,随后一转身,对等候的章华宫宫人吩咐道:“陛下召见,就不去章华宫了。” 宫人迟疑开口:“大人,那公主…… “我不想抗旨,走吧。” “是。”宫人应罢,便赶紧准备车舆。 一时,屋内如同石子投入湖水激荡一阵涟漪后,又平静下来。 周季萌又忽然问:“公主……她……怎么样了?” 一旁候着的女官恭顺答道:“公主的风寒好些了,只是还未全好。”周季萌想起了那个苍白的女人,没有怎么多说,只是轻叹:“照顾好公主。” 皇帝近侍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兰房,周季萌看到几个洒扫的侍女,找了一个年长的上前询问:“陛下还在里面吗?” 年长的侍女抬起了头,见男人面生,默默走开了。 周季萌竟有些胆怯,再叁犹豫之下,来到门口,推开朱门,跨进了门槛。 —— “陛下,公主病重,怕给您染上病气。” 宫女镜烟阻拦着景令瑰。 景令瑰的眼神发寒,已经习惯主宰生死的他很久没遇到敢拦着自己的婢女,“你是嫌命长了。” 这时房内有虚弱的声音飘来:“让陛下进来吧。” 镜烟被几位宫女拉开,给景令瑰让了道。 景令瑰走入门内,只见景元琦青丝披散,半倚着一张鸾塌,房内氤氲着不同于以往脂粉气的淡淡药香。 “皇姐,这下真是病了,可不是拜我所赐吧?” 景元琦也不起身,眼皮都未抬一下,懒懒道,“过来。” 景令瑰身体一僵,刚想嗤她没礼数,不过见她身体有恙,他还是上前坐到塌边。 “有事情?” 皇帝打量了她身体,寻思等下该给她怎么穿衣保暖,嘴上说道,“周季萌有事不来,今晚我带你一起睡了。” 景元琦听闻,朝他甜甜一笑,“不错,陛下甚是贤惠,马上可以晋为正宫了。” 景令瑰抓紧她的胳膊,“放肆!” 火气欲燃未燃,景令瑰转念想道,等下见了周季萌和周芜,定要你哭得凄惨。 他压下不满,温和了语调,“走吧,阿姊。” “我不走。” 景元琦见他又忍了下来,顿觉无趣,转身不看他。 再叁纵容她的皇帝压抑喊道,“景元琦!” 女子再度看向他,认真说道,“除非你亲自背我去。” 反正他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不好好折磨一顿,都对不起他的谆谆爱姐之心了。 景令瑰有种无力的迷茫,每次想折磨她,怎么被折腾的还是他自己。 “好,好,我背着你去。” 他气急反笑,景元琦,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时候多猖狂,过会便是多震惊! 景元琦穿的严严实实,还裹上一件厚实的紫貂裘,戴着风帽,趴上了景令瑰的背。 路并不短,还有不少冰雪,景令瑰让宫人扶着自己,好把身上这位祖宗背安全些。景元琦凑他耳边吩咐道,“以后坐车,你给我驭马。”景令瑰几次想把她甩下去,还好都忍住了。 来到那处阁楼,景元琦欠揍的声音又响起来,“你是走错地方了?”他就这么喜欢背着她? 景令瑰有意避过那些雪水,把她放到门口,面无表情,十分冷漠,“没走错,进去吧。” 景元琦冷哼一声,刚要粗暴一把推开门,里面就传出一阵尖叫,“阿兄!” 皇帝听到这声尖叫,内心冷笑,也不知道那个前朝女官、文幼旋还有刘氏多久来,好戏马上就要演给她看了。 “什么声音?” 景令瑰推开门,头也不回,“周芜。” 景元琦连忙跟了过去,景令瑰走到床榻前,站定,见她跑来,忽然痴痴一笑。 那个笑容,彷佛胜利在前,吞下一整个猎物,又或者嘲弄猎物再跑也是徒劳,看得她不自觉退了几步。 景元琦骂道,“谁准你笑了,笑得那么丑!” 景令瑰被骂的一颤,怔忪后恶狠狠说道,“蠢,你的好郎君,在跟妹妹颠鸾倒凤着,你还想着作践我,谁给你的胆量!” 她瞟了一眼,周芜被撕碎的布条绑着,衣衫凌乱,但未有露出的痕迹。周季萌跪在墙角,墙上有一道血迹。 景元琦立马慌张了,也不顾景令瑰,跑去门口喊着,“来人,唤太医来,驸马受伤了!” 门口等着的太监即刻回道,“殿下,奴才先给驸马包扎一下。” “快去!” 景元琦被景令瑰拉着回到那个床榻前,景令瑰似乎陷入魔怔一般,也不看她,兴奋地盯着狼狈的周季萌和周芜,念经式地说道,“看到没有,兄妹相奸,悖乎人伦,他跟我们一样。景元琦,他配不上你,把他杀了,可好?” “陛下,赵丹伊、文幼旋和刘仲妃到了。” 绿摇轻声说道。 景令瑰如梦初醒,“直接进来罢。” “带公主先坐下。” “是。” 景元琦盯着绿摇,绿摇搀扶着她,低低道,“公主莫怕,陛下不会伤害公主。” 她嘴角扯了扯,不再说话。 景令瑰见周季萌伤口被清理包扎好,意识清醒,吩咐道。 “赵丹伊,你先说。” 捯饬一新的老妇人被换上了宫廷女官服,倒是有几分犀利的模样。 “陛下,十九年前,南阴王之乱,平梁公主受牵连被杀。公主与周霁育有一子周季蘅,不足一岁,周云与妾室刘仲妃也有一男婴季萌,皇宫派人来诛杀公主之子,周云拦下了我,把周季蘅换成了亲子周季萌。” “我后来因为被株连,流放至南岭。多年后才流寓逃难至京,知道周大人正是当年公主之子,于是告知周芜。” 景令瑰饶有兴味觑向周季萌,见他不可置信的神情,几乎笑出了声。他复又看向刘氏问道,“刘仲妃,你为何不告知实情,这可是欺君之罪!” “陛下,贱妇亦不知季萌身世,当时周云只告知说是旁支子,贱妇不敢多问。” 周季萌摇摇晃晃起身,头上的伤口被牵扯地又渗出血。他的一身墨蓝长袍,此时成了沉重的巨石,迫他直不起身体。 “不可能,不可能……” 血自额头冒出,顺流而下,糊上了他的双眼,整个人就像索命的厉鬼,跟来时的君子端庄,天差地别。 第五十六章没在众苦中 “怎么不可能,驸马不相信,公主也不相信么?” 景令瑰朝景元琦凉凉一瞥。(无弹窗无广告版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更新快 ) 周季萌听到“公主”一词,浑身都软了,他努力把眼上的血擦净,想见到她。可当他看见她时,却猛然发现,景元琦脸上褪尽了大半的血色,呆怔地盯着自己。 “公主……” 周季萌急切哀哀的呼唤道。 窗外,天色中的漆黑透过雪云倾泻下来,只留下殿内通明的烛火,还有身处其间的对簿人。上一次只是凑巧之下的错响,那么今日便是惊破黄粱的长鸣。这个女人,抱着刚出生的他走向他的“叔父”,走向隐秘的苟活之路。随后,再无人提起二十多年前发生的往事。 景元琦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失却了叁魂六魄。 “除了文幼旋,其他人都离开。” 景元琦只往榻上看了一眼,见女子低头,她对策划这一切的弟弟不再动容,“不要再动周芜,让她好生回夫家。” 玄衣黑冠的皇帝留着极淡的嘲意,不置可否,“难为你了,这么照顾周家人。” 景元琦转头打量着他,只觉得他一身深黑,似乎是从宫廷泥泞中爬起的虫蠹,从尸山血海中复苏的魍魉,从乌发乌瞳,再到黑冠玄衣,这些都彰示着已成年的他被权力浸染得分毫不剩,每一处都令她感到陌生又恐惧,而后是惋惜和悄然起的恨意,松柏可为薪,沧海可为田,他怎能不变成主宰南国的人主? 一直被推着走的她将心中所感囫囵吞下,服下惜与恨,五脏六腑都叫嚣着要离开他,离开这里…… 可她对此毫无准备,四肢都因为刺激而麻木无力。最新小说 https://www.shubaoer.com 完整版无删减无弹窗 丹枫落,梅犹存。 公主之子,不过是换了生父生母……可为何皇帝和公主的反应都很奇怪,陛下似乎早就知晓,而公主却冷静得过于可怕,仿佛无事发生。 啊,那他就是他们的表兄,这层血缘倒让周季萌有些安心,公主不会离了他的,她那么依赖他,那些海誓山盟,总不会真成了空! 这时,景令瑰走到文幼旋身旁,亲自扶她坐到上座。 “阿娘,能否告诉我,二十多年前,皇后与您,还有吴贵嫔的恩怨?” 周季萌又是一阵惊颤,他唤幼旋什么,阿娘? 景元琦依旧沉默,不语。 经过调养,已在文幼旋体内彻底苏醒的容修仪,瞧了一眼离开的老女官,握紧景令瑰的手,说道,“皇后天生不孕,与父亲商议,让我入宫,结果待我有孕,便去母留子。” “当时我入宫时,吴贵嫔有一女,可惜她已病逝。皇帝命皇后抚养她,我从皇后处得知,吴贵嫔正是南阴王之妹,平梁公主。皇帝假称公主已死,实际却把她充作妃嫔,诛其夫,杀其子。” 他身上的衣袍被揉皱得不成样子,黏黏地粘在他的皮肤上,聊作最后的遮羞布。他曾经所有的清雅之气都若雪融化在,那双沾了污泥的朱履下。不再温柔多情,不再意气风发,他走过的大道都是歧途,他追逐的好梦终成绝境。 周季萌整个人像是一时苍老了许多,曾覆盖的假面,随着女人的一句句言语,尽数被敲碎,露出他那凄凉又惨淡的脸庞。景元琦消化完不可逃避的事实后,忽然想拿一把刀,把他们都杀死,顺道也挥向自己,罪孽之果,罪孽之因。需要被终结的,到头来只有自己! “原来如此,阿娘……” 皇帝一声轻叹。 “令瑰,随阿娘走吧,西敬国祚不长,我怎能看你一人受苦?你先答应我,跟我离开这人世。” 容修仪又说,她焦急地盯着景令瑰,等他答应自己。 景令瑰垂下眼,“阿娘,我是皇帝,怎可舍国而去?你先好好在此休养,我才能安心下来。” 容修仪摇头,苦笑,“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令瑰……” 还未说完,她双目逐渐失了神采,身体也像被抽离了骨头,倒在景令瑰怀里。 景令瑰接住了他,细致耐心地把她的头发衣裳理好,再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变了刚才有些感伤的神色,勾唇笑道,“周大人,不日朕将还姑姑和姑父一个公道,你可以安心去了。” 周季萌眼中一片死寂。听到皇帝的话,他久久注视着始终嘲弄捉弄自己的景令瑰,喃喃道,“是你,是你恨我……” 皇帝傲然嗤道,“恨?你算什么,只是碍着我了,还自以为是觉得我不堪,最可笑的是你罢了。” “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拾皇帝的唾余,一句一句重复着,似乎陷入不可解的迷怔之中。景元琦看他如此萎顿,后知后觉一阵由心而发的剧痛。她何曾见过如此的他,可要说他如今模样没有她半分参与,也太过贪婪。 念多了,周季萌本死寂的双眼忽疯涨出不甘的恨意,他到底算什么?!眼中的血丝延向黑瞳,反扑着他向来内敛的性子,喉中凝上了未封的腥味。他擦去眼角未落的泪,掌中已被掐出血,因此脸上被抹了狰狞的血色。 “景元琦,你说,我算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还有景元琦才能体会到的,被压抑下来的痴狂。她现在才悟得,周季萌本不如表面上温和,对她莫名痴魔,她早该抽身离去的。 是她拉他一路坠落至此… “蔚卿,我们之前,从前见过罢。” 周季萌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不过很快就收敛了。他脸上竟聚了笑,寒意森森。笑声很快一声声大了起来,先是听到什么可笑之物般的自嘲,再到最后,凄厉的狂笑,像是再笑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景元琦被他肆意的笑声吓得后退了几步,周季萌敏锐地注意到她的退缩,立马止了笑,满是讥诮地说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告诉殿下,您跟在容亘身旁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殿下。公主天生丽色,颜色无双,我自是惦念上了这等美人。可惜公主当时为人妻,捡了殿下的帕子,我都觉得是自己下贱。” “蔚,卿……” 周季萌恍若未闻,“公主自是无错,错的只有我,怪我自作多情,怪我自以为是,自投罗网!你若弃了我,还能做回高高在上的昌元公主,分毫不染尘埃。” “周季萌。” 他脸上忽又变得无比茫然,一点点渡上戚哀之色,仿佛看到昔日水中甘愿沉沦的倒影,万般春色皆付作野火,归去余烬,那个意气风发将赴军的周蔚卿,终尝苦恨于万一,从此花落尘中,别却月明。 “不可求,求到的是什么,贪嗔痴,终归无物。” 一切业因缘,皆从妄想起。 妄想如幻焰,亦若空中花。 迷倒不觉知,为诸惑业缚。 永堕叁途界,没在众苦中。 “不!是我错了,是我误了你……” 景元琦想走到他身边,一只黑色的翅虫挡在她面前——不是虫,是景令瑰的手臂。 景令瑰挡住她,并未多看姐姐一眼,而是走到周季萌面前。 “周季萌,你可以滚了。” 周季萌不似先前恭敬,独独重复道,“陛下让我滚出去?” 他眼中的幽暗似深湖的水草疯狂滋生,整个人也仿若从湖中爬出的水鬼,随时准备推一人下岸。景元琦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周季萌赤手空拳,袭向了景令瑰。 景令瑰根本没有预料到会被这个窝囊废暗算了一回,倒是真白白挨了他一拳,急忙避开周季萌接下来的攻击,可根本敌不过几乎打红眼的绝望男人。 “放肆!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周季萌不说话,咬住牙,也不管他是皇帝,只想让这个嚣张暴戾、任性妄为的小子吃点苦头,他凭什么不狼狈! “周季萌!你住手!” 景元琦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厮打在一起,急忙喊道。 “殿下……臣、这是在教训表弟,让他明白,做奸夫的下场……您不会心疼的吧?” 周季萌钳住景令瑰的双臂,笑道。 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句话是周季萌能说出口的?他难不成也跟景令瑰一样,被鬼上身了?! 景元琦看都不看两个男人,走了几步朝外面喊道“来人!来人!把周季萌给本宫拉下去!” 绿摇等一众宫人听到呼唤,连忙奔进殿内。绿摇看到这一幕,不由颤栗着,望向公主。景元琦很是疲惫,闭上眼,又睁开看向绿摇。 “绿摇,你先把……文夫人,送去侧殿歇下。” “是。” 周季萌乃大不敬犯上罪臣,被御前兵士挟住拖走,他死死盯着景元琦,咬牙切齿,“兰昭!绝不相负,是你所说!” 景元琦望着已经癫狂的周季萌,再瞥向被太医检查有无伤口的景令瑰,前尘往事与今夜剧变一齐涌上心头,脑子被这些孽缘孽债挤得恶心肿胀,她坐下扶住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苏生:倘若到此为止,她离开二人呢?她能解脱,亦能少了几分隔阂。 她不会让周季萌再伤了景令瑰,景令瑰也不能真杀了周季萌,一切就此终止。 此夜的弦月之下,飘荡着白银色的残雪,很快就让大地渐渐肿胀起来,像是刮骨疗毒之后,掩上伤处的破衣。